决战柏乡九

就在杜廷隐、丁延徽所率的梁军分别进驻深、冀二州，石公立望门痛哭之际，赵王王镕对梁军的态度，突然出现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折。

据史书上说，转折的原因是这样的：有几个后梁官员不知为什么，忽然叛逃到镇州，然后立即求见王镕，将朱温欲施假道伐虢之计，乘机吞并成德、义武的阴谋和盘托出。

这件事有点儿奇怪，按正常推理，后梁的官员如果需要叛逃，合理的投奔对象可以是李存勖，可以是杨隆演，也可以是李茂贞、王建，而不应该是同样使用着后梁“开平”年号，时时宣传着“梁赵一家亲”的王镕。

如果王镕不相信你们的爆料，你们立马死翘翘！就算王镕相信你们的爆料，和朱温翻了脸，弱小的成德自身都如同过河的泥菩萨，又怎能为叛逃者提供有力的庇护？

也许，在史书这行短短的文字背后，隐藏着一个五代版的《潜伏》故事吧。在下以为，这几个后梁官员最合乎逻辑的身份，就是王镕安插进后梁政府内的卧底。所以他们不会去投奔别人，所以他们一弄到对王镕不利的情报马上来报告，所以王镕才会对他们的情报深信不疑。当然，这只是在下的推测，没有任何直接证据，大家姑妄听之，合不合理，自己判断。

惊恐的王镕决定做最后尝试，看看还能不能用和平手段渡过危机。正好刘守光得知后梁大军正在开进成德、义武，他到底不太敢和朱温玩火，就撤军了，王镕赶紧派遣使前往洛阳，向朱温上表陈情：“据最新情报，刘守光已经和义武和解，燕军已从涞水撤回卢龙本土。与此同时，深、冀二州的百姓没见过世面，因为突遇外来的大兵入城，十分惊慌，纷纷奔走传谣，恐怕会发生骚乱。臣以为，天兵既然已凭借皇上神威，不战而屈人之兵，那现在已经可以将他们召回了。”

朱温一看到王镕的上表，再一联系最近有相关官员失踪的事，就知道：坏了，计划已经走漏了！但开弓没有回头箭，朱温决定只是修正计划，而不是终止计划。他一面装得若无其事，再派特使回访镇州，安慰王镕：不要多心，咱们的友谊地久天长！一面急令已进入成德的杜廷隐、丁延徽二将，迅速巩固对深、冀二州的占领！

朱温的命令很快演变成一场屠杀。杜廷隐等分别关闭城门，不许任何人出入，然后像当初血洗魏博牙兵一样，使用欺骗性的手段，突然将深、冀城内的成德守军全部杀光！

杀人的规模一但干到这么大，也就不可能保密了。震惊、愤怒、恐惧，多种情绪瞬时间覆盖了成德镇的上上下下，赵王王镕这才确凿无疑地相信，不管他愿不愿意，能向朱温叩头称臣来换取和平的时代已经走到尽头了！

王镕几乎是下意识地急命石公立反攻深州，但哪里还拿得下来？

待稍稍冷静，王镕知道，他与后梁帝国的战争已经不可避免地开始了，而赵军的当前处境极为不利。成德镇或者叫赵国，本来就只有镇、赵、深、冀四个州，仅仅是后梁实控领土的大约二十分之一，何况还没交战已经丟了一半！就算瞎子都看得出，光靠王镕自己那点儿微薄的兵力，和平庸的军事才能，是万万不可能打得过后梁大军的。所以王镕连忙派出使节，在第一时间分别急奔太原与幽州，向有能力帮助他的晋王李存勖，与燕王刘守光紧急求救！

决战柏乡十

从地图上看，镇州到太原的距离，比从郑州的幽州要短一些，但由于成德与河东之间，隔着高耸崎岖的太行山，而与幽州同属一马平川的华北大平原，所以通常从镇州到幽州所花的时间反而会更短一些。

这点儿小小的时间差，让前往幽州的王镕使节先到一步，见到了刚成为刘守光部下不久的原义昌节度判官孙鹤。此时，刘守光并不在幽州城中，而是到城郊打猎散心去了。孙鹤看过使节带来的书信，立刻认识到这是燕军争夺天下的难得良机，大喜之下顾不得等刘守光兴尽归来，就急忙骑上马飞奔到狩猎场，以便尽快把这个消息报告给新主公。

片刻后，正在围猎的刘守光一见孙鹤来了，还没等他说话，脸色已经晴转多云，好象有人上辈子欠他一块钱没还似的。这当然不是因为孙鹤长得丑，有碍观瞻，而是另有原因。

不久前，燕王刘守光订做了一套按礼制应该是皇帝专用的褚黄袍，然后兴冲冲地穿在身上，召见手下众文武，很“民主”地向大家征求意见：“如今的天下四分五裂，生民无主，我不能袖手旁观不作为啊！所以，我打算南面以朝天下（中国古代皇宫正殿的帝王宝座总是座北朝南，故古文中有时用“南面”，即面朝南的意思，代指称帝；用“北面”，即面朝北，代指称臣）！诸君认为，我的想法是正确的呢？是合理的呢？还是刻不容缓的呢？”

说完，刘守光带着期待的目光，等着大家歌功颂德，山呼万岁。可谁知，第一个对刘守光的征求意见做出回应的人，正是这位一本正经，不喜欢附和领导意见的孙鹤。

孙鹤是这么说的：“现在我们西边有河东，北边有契丹，他们都不是可以和睦相处的好邻居，无时无刻不在盼着我们出现麻烦，好来乘火打劫！如果大王您称帝当出头鸟，那正好给他们足够的理联合起来向我们进攻。到那时，我们纵然地势险要，兵强马壮，也不容易应付啊。就算能把他们打退，我们的损失也必然惨重！”

当头给正激情澎湃的领导浇了一盆冷水后，孙鹤又用一段儒家的老生常位安慰刘守光说：“其实，只要大王您厚待士人，爱护百姓，积攒军力，执行合理的税赋政策，做好了这些事，大王的仁义之名就会传遍天下，四方诸侯也就会争相拥戴您为天下主。在此之前，仅仅现有这点儿本钱称帝，我看不会是个好主意。”

孙鹤前边那段话还算比较切合实际，但后边这段话，尤其是什么有了仁义之名，四方诸侯就会主动来当小弟之类的，连我都不信，更别说刘守光了！这位古惑仔习气十足燕王殿下估计已经在心中暗骂：好你个孙鹤，原先听说你是才智之士，名声不错，才饶你不死，竟然还不知道感恩！不但扫领导的兴，还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表示你的见解比领导高明！你就不会学学人家李小喜，每次发言都让领导心旷神怡。莫非你心里还向着那个死鬼刘守文？

古史没在下这么啰嗦，它只用了两个字来形容刘守光对孙鹤谏言的反应：不悦！只不过姑念孙鹤是初犯，他暂时隐忍了。等将来孙鹤再犯时，我们才能清楚地知道，刘守光对于阻挠他当皇帝的人，究竟能“不悦”到什么程度。

当然，一个合格的领导人要做出一项决策，就应该就事论事，决不可因为讨厌某人，便因人废言。但问题在于，历史上，并非每一个领导人都是合格的，更不可能做到每一项重大决策都是理性最优的，虽然现在有些文章倾向于用这种方法来解释历史。例如，连晋武帝司马炎立他的弱智儿子司马衷当太子之类都硬要说成是当时所能采取的最好甚至是唯一选项之类。

更不巧的是，刘守光的理智程度，还远远不如司马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