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王镕死了妈,好像与李存勖也扯不上多大关系。虽然身为邻居,表示一下哀悼似是人之常情,但自十年前王镕背弃与李克用的盟友关系,倒向朱温,甚至还向朱温献计献策,赶走李克用的女婿,义武节度使王郜以来,成德与河东就断绝了联系,势若仇敌。而且,咱们先王李克用逝世的时候,王镕也没派人来吊丧,现在他妈死了,咱们不喝酒庆祝,到MTV唱《今天是个好日子》,就算很有礼貌了,实在没必要拿热脸蛋去凑王镕的冷屁股!
但是李存勖硬是从这件不大不小的突发事件中,看到了挑拔朱温与王镕关系,进而改善河东集团战略态势的良好契机。于是,不管会不会受到欢迎,李存勖都把自己的热脸蛋凑了上去,派出吊丧使节,前往镇州。
想想看,作为河朔三镇中实力最弱的软柿子,成德王家却能够屹立江湖近百年而不倒,其很重要的一条生存智慧,就是绝不在一棵树上吊死。王镕现在虽因畏惧朱温的强大而依附朱温,但他肯定更清楚,朱温的长远目标是要将河北各藩镇全部吞并,而不仅仅是收作小弟。无疑,这不会是王镕愿意看到的结局。
决战柏乡三
可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八九,越是王镕不想见到的事,越是会出现在他眼前,虽然暂时不是发生在他自己身上。就在王镕的母亲病逝前三个月,怂恿朱温篡唐的最关键人物,魏博节度使、邺王罗绍威死了。
这位生错了年代,不爱武装爱儒装的文学青年罗少帅,享年仅三十三岁,所以可想而知,他几个儿子罗廷规、罗周翰他们的年纪能大到哪儿去。同时,在罗绍威死的时候,支撑着魏博保持长期割据的力量核心——魏州牙兵集团已经被他的亲家朱温和他一同剿灭了,为此还掏空的魏博的府库,并将魏博的军心、民心得罪了个遍!显然,罗家已经不具备将魏博的独立地位持续下去的内外条件。所以,罗绍威为了给儿孙求个平安,在他死前上书朱温,主动将魏博一镇献给后梁。
朱温接到上书,不由得喜形于色,虽然他为了给众小弟安心,有意安排让罗绍威的次子罗周翰来继任魏博节度使,但罗周翰实际上什么权力也没有继承,曾是河朔三镇中,最唯恐天下不乱的魏博镇,至此竟第一个失去了它的独立地位,变成了后梁帝国的直辖领土。
虽然魏博的消亡出于半自愿,非朱温张嘴硬吞,但这一叶落,还是足够让王镕有了天下秋之感。须知后世三藩的完蛋,也是从尚可喜主动请求撤藩开始的。王镕不想学罗绍威,那么找一个新的靠山,为将来万一与后梁翻脸做做准备,就非常必要了。何况,现在的风向也有一点点变化:后梁先是在潞州打了败仗,接着大将刘知俊反了,然后又在西北打了败仗。这一桩桩变故,怎么看也不像一个新朝开国的气像啊!也许朱温并不能一统天下呢?
于是,当王镕得知李存勖竟派人来吊丧,决定予以接待,但不要声张,安排住下,管吃管喝就行了,严禁群众围观,记者采访!所有的欢迎标语,和特写镜头,仍要留给朱温的使团。
按照王镕的意愿,应该尽可能不让这两拨使团见面,但李存勖的使团是怀揣着挑拔离间的重要使命来的,如果没让朱温的使团看见,他们岂不是白来了一趟?所以,也不知道是成德方面的安排出了漏洞,还是李存勖的使节根本不管主人家怎么安排,总之,在葬礼的高丨潮丨,从洛阳来的佳宾偶遇了从太原来的客人。
本来,朱温派出的使节,是带着厚礼,与褒奖王镕老妈的祭文,还有劝王镕要节哀顺便,看在国家人民需要你的份上,强忍悲痛,出来工作,也就是“夺情”诏书来的。按理只要等着看王镕感激涕零,叩头谢恩就行了。谁知想看的东西还没看到,先看到了最不想看的东西!双方大眼瞪着小眼,现在的气氛顿时凝固。就如同干柴碰上烈火,丨盐丨酸里放入了氢氧化钠,不祥的剧烈反应由此开始!
后梁的使节迅速返回洛阳,向朱温秘密奏报说:“我们已经拿到了确凿无疑的证据,成德的王镕早已在暗中与李存勖有勾结,另外义武的王处直很可能也与他们是一伙的!成德、义武两镇,本来实力就不弱,如果让他们完全与河东联成一体,那么朝廷再要想将他们拿下,就会变得非常困难了!”
决战柏乡 四
听了使者的秘密报告,朱温深以为然,开始考虑发起一次新的北伐,以期彻底解决成德、义武两镇的问题。但还没等朱温和他的谋士们,将征伐河北的详细计划制定出来,李仁福的告急文书已送到了洛阳。怎么办?权衡利弊,朱温决定暂时佯装对王镕的小动作毫不知情,将准备不足的河北征伐放一放,好腾出手先救静难之危。
八月上旬,朱温打算亲赴关中督战,为保证都城的安全,他先任命张全义为西京留守,替他守卫洛阳,又重新起用李思安,任命为东北面行营都指挥使,统兵一万进驻洛阳之北的河阳(今河南孟县),作为洛阳的屏障。
随后,朱温离开洛阳西进,同时开始在西线大规模调兵遣将:以杨师厚为西路行营招讨使,康怀贞为副,统军进驻三原,以武力威慑岐国,让李茂贞不敢全力攻静难;另从皇家禁军左天武军中,挑出一支精锐,由两员小将李遇、刘绾统领,取道鄜(今陕西富县)、延(今陕西延安),奔往银(今陕西榆林)、夏(今陕西靖边县白城了)尝试截断晋军攻夏州部队的补给线。
随口提一句,这支后梁禁军平常驻扎的军营,在今天洛阳市第一高级中学附近,当时被称作“夹马营”,再过十七年,会有一个很重要的男孩在这个军营中诞生,不过那是后话了。
其实,在派出这批援军之前,朱温为犒赏李仁福的知趣,已命供奉官张汉玫、杜庭隐等前往夏州宣谕赐币。得知岐、晋联军将进攻夏州时,他们已经走到石堡寨。事发突然,张汉玫、杜庭隐二将当机立断,马上集合寨中守兵,抢在联军到达前冲进夏州,协助李仁福守城。
张、杜二人带去的的梁军虽然不多,但他们使李仁福确信大深皇帝一定不会抛下自己不管,定难军也士气大振,防御的力量得到很大提升。
(注:柏杨先生在他的《现代汉语版资治通鉴》中将供奉官误译为“贴身宦官”,给人一种朱温刚刚大杀完宦官,接着又重用宦官的误解。其实唐代的供奉官是中书省、门下省、内宫等很多官位的一个通称,是指能充当皇帝参谋顾问,宣传敕命的心腹官员,不一定就是宦官,而五代的供奉官则大多数都是武将,一个宦官也没有了。)
而且,夏州城正好也是一座坚城,它的前身,其实就是十六国时代夏武烈帝赫连勃勃修筑的夏国国都——统万城。当时,为保证工程质量,大暴君赫连勃勃采用了史上最残酷的验收程序:用锥子刺夯土城墙,只要能刺进一寸,就立斩筑墙工匠!无数工匠沦为了墙下的冤魂,但大概正因如此,统万城修得异常坚固。直到此时,虽已经过近五百年的日晒雨淋和风霜侵蚀,它依然是一座易守难攻的坚强堡垒。
坚固的城池,加上顽强的守军,使岐晋联军很快发现,他们叼上的,是一块不但没多少肉,而且还异常难啃的硬骨头!
晋、岐两军都是想乘静难内乱,人心不稳的机会来捡个便宜,谁也没有打一场恶仗的心理准备。再说两边也不是一条心:我去拼命,好处平分,谁愿意啊?于是,双方在城墙上下地打了近一个月,周德威、刘知俊两大名将的攻城进度条还是几乎没有往前挪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