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东图强 三
当年朱温刚到汴州时,真正能发号施令的地方只有汴、宋两州,在天下的诸多藩镇中,属于比较弱小的一个。鹅太少怎么办?朱温就一面用心保护着自家的小小鹅圈,拼命将它做大做强;同时一有机会(就算没有机会也要想法子创造机会)就闯进邻居家的鹅圈,丧心病狂地大拨邻居家的毛,甚至大杀邻居家的鹅。在自身造血能力还不强的时候,朱温就是用损人的方法来利己,用别人的银子来填补自己的赤字,最终渡过难关的。
比如朱温与朱瑄、朱瑾两位义兄的战争,虽然历次战役中双方互有胜负,但战场却清一色的总是在朱氏兄弟的地盘上,如影随形的,关于梁军有组织的抢劫,大面积地破坏农田,甚至滥杀无辜等等,各种负面记载充斥于史书。朱瑄、朱瑾兄弟最后败给朱温,其实主要是经济上支撑不下去了。
还有个更有趣的例子,清口之战后,朱温数次讨伐淮南,虽然仗打得不怎么样,没一次取得多大成功,但在顺手破坏杨家的“鹅圈”上还是干得不遗余力,光抢来的耕牛就多达十余万头。朱温将转手将这些耕牛转手租给淮北一带新征服区的百姓使用。这些百姓在他们还不属于朱温管辖的时候,曾饱受梁军的洗劫之苦,才落得如今的窘境,现在却又是朱温要帮助他们尽快恢复生产,重建相对安定的生活。虽然“牛租”这项利民措施,被朱温之后的统治者变成了苛政,但不能不说,朱温是很重视战争胜负与经济实力之间的关系的。
朱温在称帝之后,给地方下达过多道赈济灾荒、减免租税,或要求地方官体恤民生诏书。有一次,宋州闹水灾,朱温有一个受封为衡王的侄儿朱友谅,正在宋州担任节度使,他为讨叔父的欢心,特意找了件一株一支麦杆上长出三个麦穗的少见麦子,当作祥瑞进献上来。朱温一看就火了,骂道:“今年宋州发大水,我没听说你去救灾到也罢了,竟然还敢把丧事当喜事办,找株破麦穗来糊弄我!粉饰哪门子的太平?”
接着,朱温就下令免除朱友谅的一切职务,在洛阳找间屋子把他给关了起来,给不关心民生的地方官立一个反面典型:谁要不管老百姓的死活,就算是我侄儿也不轻饶!(直到很久后,大哥朱全昱来给朱温探病,朱温才看在大哥的面子上,释放了朱友谅。)
说到这儿,朋友们可能发现了,朱温对待老百姓,就是一个十足的两面派啊!说得底,他究竟算爱民还是不爱民呢?
其实朱温的标准很简单,一切以能不能给他带来好处为出发点。向他交粮纳税提供兵源的民他就爱,就保护。除此之外的民,谁管你死活!
有一句人人皆知的名言,叫:得民心者得天下。这句话呢,可以说既不对,也对。
说它不对,是因为我们要找到得民心者失天下,或者失民心者得天下的例子,都不是太难。前者如西周时行仁义而亡国的徐偃王,东汉末被公孙瓒pk掉的刘虞,还有本文提到过的,唐末军人中的道德楷模高仁厚,不也死在了不仁不义的陈敬瑄手中?后者的例子就更突出了,动不动就大肆屠戮,杀得欧亚大陆处处尸山血海的蒙古人,偏偏就建起了史上疆域最辽阔的大帝国,这该找谁说理去?
而说它对,是因为“得人心”虽然不是“得天下”的充分条件,甚至也不是必要条件,但的确是份量很重的有利条件。如果两支势力逐鹿天下,其它方面的本钱差不多时,得人心的一方由于更容易争取到民众的支持,获得本身实力之外的很多方便与助力,肯定远比不得人心一方的胜率高得多。
河东图强 四
所以,一个精明的统治者一定不能迷信“仁者无敌”,放松对暴力机器的建设。但除非你拥有的暴力机器可以远远超越所有对手,否则也决不能视仁义为无物。在条件允许的前提下,统治者应该尽可能地做些利民、亲民的举措,就能达到事半而功倍的效果,否之则事倍而功半。在任何时候,争取人心都不会是多余的。
看清了朱温成功的原因,那李存勖该做的,主要也就是那两点:第一,建好自己的鹅圈,好好对待自己的鹅;第二,尽最大可能,将打斗、拆屋等有可能殃及鹅圈的事都压到朱温的那半场去干!
关于自己的鹅圈做好做强方面,李存勖很幸运,李克用给他留下了两个非常忠诚,也非常称职的得力帮手,虽然他们在李克用的时代未能人尽其才。
第一个,就是在狠抓军纪方已经干出实效的托孤重臣,河东马步都虞候李存璋。当年李克用掌权的时候,李存璋就认为,由于李克用统御部下过于宽大,河东集团的上上下下,尤其是在沙陀、吐谷浑、昭武九姓等胡风尚存藩部军人中,已经滋生出一个个既得利益小集团,它们就像一根根吸血管道,不但从生活多艰的小民身上吸血,同样也侵蚀着河东大集团的肌体。与其等待着这种不良趋势继续发展,等到救无可救的“君之疾在骨髓”,还不如乘早动手术,将这些已经发生癌变的坏组织切除掉!
只不过大家都知道,李克用虽然脾气暴燥易怒,但其实对“自己人”的心是很软的,从来不去狠手,连李存勖说话都没用,李存璋就更不行了。不过,现在河东大老板换成了新官上任,正锐意进取的李存勖,李存璋终于可以将自己早就想干的事付诸实施了。
史称:“存璋得行其志,抑强抚弱,诛其豪首,期月之间,纪纲大振,弭群盗,务耕稼,去奸宄,息幸门,当时称其材干。”河东的军营风气、官场风气,和百姓的民生,起码在一段时间内,都得到了很大的改善。
经过肃贪,河东各地征收上来的钱粮,减少了中间层的消耗,不致于仅仅沦为某些人非法致富的手段了。不过,要将这些钱粮有效率的用好用实,真正转化成角逐天下的军事实力,也是一件高度技巧与责任心的事。在这方面,朱温有一个朱友文,而李存勖则任命了一个,操守与能力都比朱友文更优秀得多的大管家,李克用的另一位托孤重臣,河东监军张承业。
如果道德可以量化分级的话,即使放在整个中国古代的名臣中,张承业也有资格排进最高的一级,在宦官中更是第一流的人物,不但清廉正直,忠义无私,且做事极为认真负责。每一文钱都被张承业精打细算的利用起来:或用于招募士兵,或用于购买战马,或用于安置招揽战乱中的流民,或用于资助生产,劝课农桑。张承业做的这一切,为支持李存勖后来连绵不断的长期战争做出了巨大的贡献,其功不亚于汉之萧和。
钱就这么多,一个方面用得多了,另外的方面自然就不得不少用点了。晋王府的权贵们,无论是李存勖的母亲曹夫人,还是他的正妻韩氏,次妻伊氏,李存勖的弟弟,以至李存勖本人,谁也别想为了私人享受,从张承业手中抠出哪怕一文钱的公款。张承业的“抠门”,后来甚至让本质上喜欢奢华,却因为拿不钱而“被节俭”的李存勖也后悔得要死。早知就不把钱袋子交给这个老宦官来掌了!不过,那是后话,在李存勖发起新政改革的时候,他对张承业的做法还是完全支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