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贤之叛 五

接下来发生的事就有些奇怪了，各种史书的记载充满了矛盾，显得凌乱而不合逻辑。

按《通鉴》与《新五代史》的说法：杨崇本在选人用人方面的眼光差不多就等于瞎子，被他委以重任的刘万子不但性格凶残暴虐，在短得不可思议的时间内，竟然就弄得保塞一镇上下离心，而且还发神经似的突然想献出保塞投降后梁。

这已经够没道理了，杨崇本竟然又秘密联络原胡敬璋的牙将李延实（《新五代史》称之为“许从实”），让他乘刘万子送胡敬璋灵柩下葬的机会发动兵变，毫无逻辑地用这个非心腹干掉自己的心腹。稍后，李延实成功地斩杀刘万子，自称延州刺史。这时，在保塞军中有两位颇具影响力的骑将高万兴、高万金兄弟，兵乱一起，他们不知底细，唯恐祸及自身，故率所部数千精兵叛逃，直奔同州（今陕西大荔）向刘知俊投降。

与之相比，《旧五代史》的记载似乎稍微合理一点儿：高万兴兄弟早就有心要背岐降梁，遂乘刘万子送葬之际把他杀掉，然后率众赴同州归降刘知俊。

自夹寨之战后，后梁帝国就一直处于被动防御的地位，哪有一点儿大张挞伐，一统天下的新朝气像？因此，得知岐国内乱，高万兴兄弟归降的消息后，朱温虽然正忙于迁都的各种琐事，但还是非常兴奋，立即转移工作重心，指示刘知俊：千万不可错过天赐良机，马上大举出师，对岐国展开进攻，把李茂贞打回他凤翔城那个乌龟壳里去！

为了实现在西北战场的转守为攻，朱温调动了他所掌握的各种资源，用“下一盘大棋”的严肃态度，来支持刘知俊的进攻。如朱温本人就离开了洛阳，进驻河中，就近督战。

又比如，大家还记得朱温的上上“一盘大棋”是怎么下砸的吗？那时朱温借口给女儿发丧，血洗了魏博牙兵，顺便掏空的亲家翁的家底，再乘势狠扁刘仁恭，威风无比。谁知就在一切都在按计划顺利进行之际，李克用突然在另一块棋盘上向朱温挑战，出兵昭义，丁会投降，害得朱温只能弃子脱先。

这一次，当然不能再给李存勖机会玩这种围魏救赵的把戏。为此，朱温判断，淮南刚刚上台的新领导层对他的威胁减小，便冒着一定风险，削弱后梁在南线的防御力量，调山南东道节度使杨师厚（朱温准备重用的第二员大将）北上，出任潞州四面招讨使，主动对李存勖施加压力，使晋军无力在其他地方伸手。

为了开辟对岐国作战的第二战线，朱温本着实用主义派出使者，也不知道是绕道塞北，还是穿越敌境，总之是不辞辛劳地跑到灵州（今宁夏灵武），突然加封朔方节度使韩逊为颍川王，与其建立较亲密的宗藩关系。

在唐朝中期，朔方是闻名天下的强镇，如今自然是早已风光不再，但其地处李茂贞的后背，正好用得着。为了进一步笼络韩逊，朱温称赞韩逊在朔方治理有方，批准灵州人为韩逊建生祠，还特地命部待郎薛廷珪撰写一篇给韩逊歌功颂德的碑文，立于即将开建的祠堂之中。

此时，向朱温称臣，但尚未封王的强藩还有好几个，先封一个并不起眼的韩逊，会不会让他们感觉不爽呢？于是，封韩逊后的第二个月，朱温让人刻了不少大印，撒出一大堆王爵：封义武节度使王处直为北平王、封福建节度使王审知为闽王、封广州节度使刘隐为南平王……

希贤之叛 六

值得注意的是，除了这些向自己称臣的强藩赠送大礼包外，朱温同时还特意褒赏了两个自己真正的手下：封刘知俊为大彭郡王，封杨师厚为弘农郡王。这可是朱温的大将以往从未获得过的荣誉啊（比如资历和功绩都比刘知俊、杨师厚高很多的葛从周，要等到朱温和朱友珪去世，后梁第三代皇帝朱友贞上台后，才加封为陈留郡王）！这时战才刚刚开打，刘知俊等人大功未建，朱温就不惜如此破格的奖励，可见他对这次新的战略进攻寄以了多么大期待。

荣誉有时就是无形的压力，刘知俊当然不敢扫朱大老板的兴，二月底即以高万兴兄弟为向导，挥师北进。梁军兵锋所至，翟州（今陕西洛川东南）守将率先投降。三月十六日，岐国丹州（今陕西宜川）刺史崔公实，也献城投降刘知俊，使保塞首府延州暴露在梁军的攻击矛头之下。

四月一日，刘知俊对延州发起猛攻，同时派偏将包围坊州（今陕西黄陵）。攻城战只打了几天，延州就被刘知俊拿下，还没来得及领到节度使告身的李延实见机不慢，急忙赶在被俘之前投降，争取了一个宽大处理。

眼见得梁军攻势如此凶猛，并且不论岐王李茂贞还是晋王李存勖，在这一个多月的时间内，都没能这一战区派出任何援兵（估计是朱温的布置发挥了作用），岐国的保大节度使李彦博与坊州刺史李彦昱都丧失了抵抗下去的勇气，一齐放弃应由自己坚守的城池，逃回凤翔。于是刘知俊又轻取了鄜（今陕西富县）、坊二州。这样，刘知俊只用了一个多月，就攻占了岐国六个州，使李茂贞的地盘缩水三分之一。

“这盘大棋”的开局挺成功，朱温心情不错，但这还远未到达他所期待的成果，于是朱温又派人催促棋盘上那枚最重要的棋子刘知俊，要他再接再厉，乘胜进击，拿下邠州（今陕西彬县），收拾掉那个背叛大梁的绿帽男杨崇本，把李茂贞的地盘再砍掉一半！

应该说，朱温考虑到了很多问题，但还是在一个很重要的问题上有了疏忽：在历史上下大棋，毕竟与在家中的棋盘上对弈不同，那些“棋子”自己也是有思想的，并不是你想把他摆在哪里，他就一定会乖乖地挪动到那里。

说起来似乎有点儿矛盾，刘知俊虽然是战场上的勇将，但他其实是个多愁善感的人，一辈子都在追求一件东西：安全感。他刚刚建下一个大功，又在朱温的将军中率先封王，在外人看来是风光无比了，可他自己却在心惊肉跳：自己的成就是不是越来越接近被杀前的朱珍、氏叔琮了？如果真的成功平定李茂贞，那按照朱大老板以往的行为模式来推测，自己的未来可是相当的不妙！

古人云：狡兔死，走狗烹！可见狡兔与走狗，虽然分属不同阵营，却是事实上的一对好基友啊！刘知俊决定，为了自己的安全，一定要给好基友留一条活路，所以得见好就收，不能再打了。不过要公然违抗朱温的命令，刘知俊也没那胆儿，他只得设法找了一个借口，做点儿假帐，宣称军队接到的补给不足，军粮短缺，不能再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