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文:世间已无李克用——致我们终将逝去的天真 下
这样的人并不难找,就像文中刚刚离我们而去的李克用。
有些朋友想把李克用证明成深谋远虑的一代枭雄,但这个过程不但让朋友们的脑细胞倍受摧残,也几乎不可能圆满完成,因为李克用做过太多被实践证明非常失败的昏招。
如他在大同兵变时,放纵士卒残杀段文楚,与自己的目标南辕北辙,大大降低了李唐中央与其妥协的可能性;因为上源驿落难后得到过李罕之的招待,他就将这个暴虐反复的小人视为知己,等李罕之想从他的地盘中撕一块时,他又冲动暴怒,致使百战才得来的西昭义轻易沦陷;他花大力气拿下强镇卢龙,却不知道交给可靠的人的打理,却交给拍马屁、献美女有功的卢龙叛将刘仁恭,也不想想人家既然回到人家的主场,何妨再背叛一回?李克用只是白白为自己的遗嘱多创造了一支箭;当他杀进关中勤王,大破李茂贞等,一伸手就可能控制天子的时候,又将这样的机会恭手放弃……
以往过去的就不多说了,人总该是会成长的吧?可我们如果重新回顾一下李克用临终前的安排与遗言,不难发现,即使经验值攒到最高时,李克用的政治洞察力依然低下的让人无法恭维。
《通鉴》与《新、旧五代史》都一致记载:当时由于李克用以前一直不让李存勖有实践机会,使这个儿子缺乏威信,军中很多人都在策划拥戴李克宁。对于身边这种迫在眉睫的巨大危机,李克用岂止是毫无防备,简直就是毫无察觉,否则他只要先行安排李克宁出镇振武,接下来的灾难就有九成的机率可以避免。
李克用能看到的问题在哪儿呢?他的遗嘱告诉我们,就是李嗣昭与周德威之间那种公开的,被稍后的历史证明无关紧要的小矛盾。
我们发现,李克用此人的思维,似乎有这样一个特点:他将与其有交集的人分成两类,自己人和不是自己人。只要被李克用认为是自己人的人,只要不是当面触怒他,他总会以铁哥们的态度对其非常信任,百般维护,甚至放纵。李克用对于心目中的“自己人”几乎是零设防,包括上源驿酒席上的朱温,举卢龙背叛前的刘仁恭,东城会盟时的阿保机……
即使被“自己人”一次又一次的背叛、出卖,李克用所做的,也仅仅是将与自己反目的人剔出“自己人”名单而已,至死也没有动摇他信念中相信义气,相信诚信,相信朋友,相信“自己人”的那份天真。当然也就包括病榻边的李克宁。
我曾和一个朋友讨论过:“你觉得李克用究竟是不是李唐的忠臣?”他回答说:“我觉得不是。李克用对李唐王朝的感情不是忠,而是义。否则怎么解释他早年还带头造李唐的反?但到了后来,杨复光对他的招唤,李唐王朝对他的赦罪以及随后将他加入皇族谱系这些事,感动了这个虽然不无凶暴,却情感丰富,且政治头脑有些简单的塞北汉子。从那一天起,李克用开始真正视李唐王朝为‘自己人’。就像战国刺客豫让的名言:‘众人遇我,我以众人报之,国士遇我,我以国士报之!’之后,李克用忠君的种种行为,不是出于儒家的忠诚,更不是出于复杂的算计,而是出于江湖的义气,就像一个忠诚的义兄弟对结义大哥的报答。”
我忽然间有了醍醐灌顶的感觉,也许正如刘慈欣先生在《球状闪电》的那句格言:(有些时候)我们的错误不是因想得不够复杂,而是因为想得不够简单。李克用也许就是这么一个心机单纯的人呢?
最后,总结一下的李克用这个人吧,我不敢担保这是他的真容,但至少这是我看清楚的一面。李克用是一个很典型的偏科生,因机缘巧合了闯进一个并不太适合他的班级,不得不与很多同学玩他很不拿手的心眼,然后屡屡吃亏,只是仗着单科成绩非常突出,才没有被淘汰出局。
他是一个义士,但非忠臣;他是一个志士,但非仁人;他是一个勇士,但还够不上战神。
如今,世间已经没有了李克用……
没有了那个被命运一次次打得鼻青脸肿,待擦干血爬起来,却依然以为情义可以大于利益的傻瓜……
从此以后,在角逐天下的大舞台上,我们再难见到李克用式的天真,满眼看去,乱世到处可见的,是朱温式的狡诈,刘仁恭式的卑鄙,徐温式的阴险……
触目伤怀,就让我们在心中,为曾经美好的天真,保留一块最后的存身之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