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角灯前 八

在李克用对李存勖另一个版本的临终遗言中，他至死最念念不忘的，都是当时最现实的潞州战局问题，言语之间看不到太多的雄才大略，却灌注了一个父亲满满的人情味，甚至有些反反复复的唠叨。

李克用对李存勖说道：“进通（李嗣昭的小名）忠孝双全，是我最爱的孩子，可他被困在孤城中那么久了，到现在还不能解围。难道是因为德威忘不了昔日的那点儿矛盾，不肯尽力解救？等德威回来，你替我告诉他：潞州的包围不解除，那我死了也闭不上眼睛啊！……进通现在身陷孤城，我已经来不及见他最后一眼，等你们把我安葬，你和德威一定竭尽全力，赶快去救……”

除了李存勖，李克用临终前，一同接受召见的，至少还有五个人，他们分别是：李克用的弟弟，内外蕃汉都知兵马使兼振武节度使李克宁；对李唐忠心耿耿的李克用挚友，河东监军宦官张承业；李克用义子，刚刚从晋州前线撤回来的河东老将李存璋；史书中一个出场很少的将领吴珙；还有新任的河东掌书记卢质（曾让朱温称叹的李袭吉已在两年前病逝）。

在这其中，李克宁是一个最关键的人物。他是李克用最小的弟弟，早在大同兵变时起，就开始追随兄长南征北战，虽然并没有立下特别显赫的战功，但资历深厚。而且，李克宁在李克用的众位兄弟之中，号称最为仁孝，在侍奉三哥李克用时，他小心谨慎，百依百顺，深得李克用的喜爱。

现在，李克用即将过世，作为李克用此时还活着的唯一一个亲弟弟，职务与声望暂时都远在李存勖之上的李克宁，如果按照乱世应该国有长君的看法，那他以兄终弟及的次优原则，继承李克用的晋王之位，是不是也有很大合理性？而且，这并不是某一个人的看法，而是晋军中很多人的想法。

当了一辈子好弟弟的李克宁，也不可能完全不受这种想法的影响，对那个触手可及的大位多少有了一点儿动心。当他在见到奄奄一息的兄长时，李克宁流着眼泪，非常委婉地问道：“大王您万一不讳，后事该交给谁？”

直心直肠的李克用好象完全没有察觉这句问话中那种微妙的感觉，也许他心中的李克宁形像，一直是那个对他唯唯喏喏，无比听话的弟弟吧。李克用指着李存勖对五位托孤之臣道：“这个孩子志气远大，一定能够成就我们的大业，你们，要好好协助辅佐他……我就把亚子托付给诸公。诸公，受累了……”

声音渐渐弱了下去，又过了一会儿，唐末两大风云人物之一，对大唐最忠诚的强藩，河东节度使兼晋王李克用与世长辞，享年五十二岁。

附文：世间已无李克用——致我们终将逝去的天真 上

“善善恶恶”，春秋笔法，是儒家的大圣人孔子，为中国的传统史学开创了一个，个人认为不太好的传统。依照这一传统，史家们的第一步，要把主要的历史人物先划分为正面和反面。然后第二步，就要尽量放大正面人物的光明面，将他们的过失加以淡化，同时对反面人物进行相反处理。用牺牲一点儿客观公正的代价，来加强整个历史画面的对比度，因此，我们的古史往往看起来比较清晰，一个个忠臣义士、道德君子与奸邪妄臣、卑劣小人相应而生，而国家的兴衰荣辱，好像就由这正反双方谁得势来决定。

用孔明先生的话说，就是：“亲贤臣，远小人，此先汉所以兴隆也；亲小人，远贤臣，此后汉所以倾颓也。”（其实个人认为，这也并非是孔明先生这样的治国名相，对国家盛衰的理解如此浅薄，只不过他对历史的解读，是给君主做借鉴用的。影响国家走向的其他深层原因，往往是君主极难掌控，或者根本无法掌控的东西，只有用人、吏治是相对容易操控的部份，君主能干好这些就很不错了。）

毫无疑问，这种“道德决定论”的史观是存在巨大缺陷的，它掩盖了人类社会深层次的逻辑规律，过于流于表面，更早已被现代史学的前辈们批倒批臭。今天讲史的各路朋友们，尤其是习惯于用“阴谋论”来解释历史的朋友，往往以踩在它的尸体上跺两脚为荣，好象不如此于传统史学决绝，就不足以体现自己思想的深刻。

“深刻”的极端阴谋论史家在解说历史时，有几项基本原则：

一、任何一个历史人物永远是理性，利己的，不讲情义的，而且都是些阴谋家，或者说不具备阴谋家才华的人，肯定走不上历史舞台。就算他们刚上台时，偶而有人暂时缺乏耍阴谋的经验，只要他们不在第一轮被淘汰，就肯定会被周围的环境熏陶打磨成为合格的阴谋家；

二、因为耍阴谋是历史上所有大人物的必修课，所以那些大人物们做出的全部决定，一定是在当时条件下，对他们而言的最优选择。所谓道德、信念、忠贞、大义、情感这一类的东西，就只会是覆盖在利益外面的漂亮包装，永远不可能成为动机；

三、由前两条推导而出，忠臣、义士这一类的物种在本质上是不存在的，历史上所有的忠臣、义士都是因隐藏的好，或条件不成熟，所以真面尚未充分暴露的奸臣、小人！如果你看史时推不出这一结论，那原因只可能有两种。一、你太笨，只会看表象，不会看本质！如果连他们都找不到明显的破绽，那也没关系，因为还有无往而不胜的二、历史肯定被篡改了！

所以我们常常看到，如今的阴谋论史家们，如此热衷于寻找史上那些公认的明君、贤良、英雄们的黑材料或疑似黑材料，不加斟别地全部罗出来，再添点儿油，加点儿醋，有倾向性地逻辑放大，然后带着一脸世人皆醉我独醒的优越感炫耀：我说的没错吧？他们全是一丘之貉！

当我看到这些高论时，脑子里会不由自主地蹦出四个不合时宜的字：校枉过正。首先，谁告诉你历史人物必然得是老谋深算的权谋天才？

比如说，我知道曾有这么一个综合成绩很平庸的学生，他的作文还算马马虎虎，常常被语文老师当作范文在课堂上朗读。但一提到英语，那就是他永远的痛，简直糟到惨不忍睹的程度，不论大考小考，从来就没有及格过。像造句或写短文之类的题目，几乎只有交白卷的命，要碰上选择题和判断题，虽然基本上也看不懂，但可以祈祷RP爆发，能多蒙几分。

后来，为了去好一点的地方求学，他来到省城的姑姑家住了几年。正好姑姑有个在上大学英文系的女儿，也就是他的表姐，那英语成绩好的，仿佛上辈子是英国人似的！可即使有这样近水楼台的私人辅导条件，他的英语水平还是一如既往，差得惨绝人寰！

可是，这个偏科生后来居然还是不顾天怒人怨地蒙过了高考，滥竽充数地混进了大学，然后又恬不知耻地熬到了毕业。但即使他大学毕业了，看见聚在一块的英文字母仍然如睹天书。在下担保这件事是真的，因为这个外语白痴就是我！

朋友们都知道，该死的英语（对不起，在下情不自禁）是高考中分值比例极高的必考科目，但这也没能让所有大学生都变成英语专家。而那些在史书上留下名字的大人物，他们的上位方法五花八门，千奇百怪，耍阴谋虽然很重要，但并不一定是必考科目，那是不是就更有可能混入一些权谋庸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