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角灯前 六
周德威当然看到了这一点。自李思安的护路工程一启动，他就从余吾寨大营不断派出一小队一小队的精兵强将，从各个地段袭击破坏梁军的施工，不分白天黑夜，每天都要出击数十次之多！每次出击，杀退后梁的工程兵和民伕之后，晋军必然要填平尚未挖好的壕沟，推倒刚筑起半截的护墙，给工地留下一片狼藉。
虽然梁军为保卫粮道，也频繁出动，疲于奔命地驱赶晋军，但谁让破坏的难度历来都比建设低呢？李思安为夹寨大营设计的这条长尾巴始终不能顺顺当当地建成。
庞大的夹寨大营，每天除了需要大量的军粮补给外，战马所需的草料和做饭用的木柴也不是大营内能够变出来的。所以梁军会不时派零散士兵出营，牧马打柴。这当然也是绝好的攻击目标，晋军如同贪婪的劫匪，将梁军出营的马匹，打到的柴草洗劫一空，还抓了不少俘虏。李思安不敢重兵出击，攻击晋军主营，后梁大军只好关上除联接运粮通道之外的夹寨其它营门，不再轻易派人出营，只剩下被动挨打的份。
时间不长，夹寨内的李思安大军，就与被他们包围的潞州李嗣昭守军一样，都陷入了严重的补给不足，都需要厉行节约，勒紧裤腰带来熬日子。
守城的李嗣昭也发现了梁军的窘境，他决定趁热打铁，故意装模作样地在潞州城楼上举办盛大的酒宴，在梁军士卒眼前狠狠显摆一把。我很怀疑李嗣昭他们在酒席究竟吃的什么，喝的什么？但显然他们的表演很投入，个个兴高采烈，放开嗓门划拳行令，以便充分打击梁军的士气：看见了吧，我们城中的存粮是多么充足！我们的伙食是多么丰盛！哈哈，馋死你们！
两年前，我因为胃病入院做手术，术后有四、五天时间不能食用任何食物，只能注射葡萄糖溶液来维持营养。记得那几天我食欲恢复，虽然并不能算特别饿，却突然变得超爱看美食类节目，然后越看越不淡定，有种想把屏幕上的一扫而空的冲动。
回到此刻，被迫节食的梁军士卒们，看到城头上李嗣昭导演的大型真人秀节目“舌尖上的潞州”，果然也不淡定了，躁怒地向城头射箭示威。
一般来说，这种远距离的弓箭不但没有什么准头，杀伤力也很小。但凡事总有万一，一支流箭不知是打了鸡血还是服了伟哥，超水平地飞跃入城楼，正中李嗣昭的脚。李嗣昭虽然身材短小，却是条真正的铁汉子，仿佛没有痛觉似的，一面谈笑自若，一面悄悄箭从脚上拨下来。一起喝酒的人竟然都没有发觉他已经受伤。
李嗣昭表现出了英雄气慨，可梁军的士气虽受打击，并未低到崩溃的程度，继续死守着夹寨，仍旧将潞州围得水泄不通，城中守军的处境未有丝毫改善。李嗣昭只能用心抚慰士卒，与全城军民同甘共苦，保住军心不变。
潞州城的攻防战就这样在双方的苦苦僵持中，对峙了几个月。总体来看，梁军虽陷于被动，但尚未落到不能支持的程度。晋军援军虽频频得利，但苦于没有一举打破僵局的有效手段，如果长期拖下去的话，潞州守军毕竟完全没有补给，不可能一直坚持。所以，如果打成持久战，梁军成为赢家的机率仍然大过晋军。
鼓角灯前 七
眼见潞州迟迟不能解围，李克用十分心焦，指示周德威分兵攻晋州（今山西临汾），以调动梁军，减轻潞州承受的压力。但这方法又不是没用过，朱温迅速从护国、保义两镇调兵支援晋州，拒不减少夹寨的一兵一卒。李存璋围魏无法救赵，无奈收兵返回太原。
差不多与此同时，我们不知道是否出于李克用的请求，淮南老将米志诚率军五千渡过淮河，取从淮南到汴州的最短径路，攻击淮北重镇颍州（今安徽阜阳），发动了一次规模不大的北伐。
这件事大概可以算淮南新领导人的外交表态：杨行密死后，淮南与河东的合作关系依然有效。但由于淮南这一次动员的兵力太少，朱温从汴梁抽出五千步骑支援颍州后，米志诚就不战而退了，未能使晋军承受的压力得到丝毫减轻。
待转过年来，到了后梁开平二年（公元908年）正月，原本身体就已经不太好的李克用，在忧心忡忡中病势骤然加重，渐渐走近自己人生的尽头，不可能再陪老对手朱温打下去了。正月十九日，垂危中的李克用感到自己大限将至，将自己的继承人，挂名的晋州刺史（因为此时晋州属于后梁）李存勖招来，吩咐后事。
传说在那一刻，李克用拿出了三支箭，对儿子说道：“第一支箭，你帮我讨伐忘恩负义的刘仁恭，你不先拿下幽州，稳定后方，也就不可能打到河南去；第二支箭，你帮我讨伐阿保机，这个契丹人当初与我盟誓结义，要一同效忠皇室，兴复李唐，却突然背信弃义，向窃国大盗称臣，你一定不能放过他！第三支箭，消灭朱温！你要能做成这三件事，那我也就虽死无憾了！”
大史学家司马光认为这段记录不是真的，理由是：此时李克用集团并未与阿保机完全撕破脸，李克用死后不久，李存勖曾遣使至契丹，请求阿保机出兵帮助救援潞州。阿保机的回答亲密无比：“我与你们的先王是结义兄弟，他的儿子就等于我的儿子，哪有做父亲的不帮自己儿子的道理？”然后阿保机一如既往地口惠而实不至。另外，稍后刘仁恭的两个儿子刘守文和刘守光打内战，李存勖还出兵救援过刘守光，所以河东根本没有与契丹和卢龙对立。
不过，我觉得搞政治的，谁没有几张脸啊？长期目标和一段时间内的短期行为暂时不一致，这是正常的不能再正常的现象。比如说，难道因为有了《苏德互不侵犯条约》，就能证明不存在《巴巴罗萨计划》？所以司马光老先生的论证恐怕不够有力。
但是，我仍然觉得此事虚构的可能性大过真实。因为我觉得它太过于神话李克用了，他交待的这几个任务，其难度之高，在当时的时势下看来，简直是对超人的要求！那李克用凭什么认为自己那个已经二十三岁，还不曾有过任何卓著表现的儿子，会是一位军事超人呢？
也许有朋友会说，知子莫如父，你看不出，不代表人家老爹也看不出。但如果李克用真有这样的慧眼，哪又为何这么多年来，不让李存勖参加战斗呢？不就是因为李存勖已经有两个哥哥在战场上遭遇不幸，所以放心不下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