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角灯前 二

除了新机构的建设外，朱温还努力改善了一下当时异常糟糕的社会治安。不过，当时后梁辖区内治安状况恶劣的原因，除了战争影响之外，有一大半是朱温自己造成的。

为保证军队的战斗力，朱温曾制定过一条非常严苛的军法，叫作“跋队斩”。意思就是，在交战中，如果主将阵亡，那保卫他的亲兵卫队全部都要处斩！这就逼得将领的亲兵卫队们必须在战斗中竭尽死力，来保卫主将的安全，因为那也是在保自己的脑袋，梁军的作战能力因此得到提升。

我觉得，这样的军法如果出自李存勖之后，到柴荣之前的五代君主，那差不多就等于自杀行为，下这种命令的皇帝，至少有八成的机率很快就会被兵变士兵给干掉，但朱温竟然能将它制定出来，并执行多年，可知他对军队的控制力，比五代的绝大多数君主要强得多。可以说，虽然五代是由朱温开启的，但朱温本人却算不上一个典型的五代军阀。

不过，战争毕竟是风险是高的人类活动，士兵再怎么不要命的拼杀，也不能完全保证主将就不会出事，一旦主将真的在战场上战死了，那他的卫队将士们怎么办？大多数人都认为好死不如赖活着嘛，所以他们一般不会回营等死，而是会把军装一脱，选择逃亡。

为对付士兵的逃亡，朱温决定制作一份很难损坏或丢弃的身份识别牌。这个识别牌不是像美国大兵那样挂在身上，而是利用古老的黥刑技术，直接刺在梁军士兵的脸上，上面注明了士兵所属的军队番号，不论跑到那里，都能被人一眼认出（这个方法后来成为五代惯例，后来延用至赵宋。但我不知道要是遇上军队重新整编，或是士兵立功升职怎么办？难道在左脸刺字上打个“作废”，然后接着刺右脸？）。于是所有逃亡的士兵都不敢回家，只能躲进深山老林，聚集起来靠打家劫舍过日子。

朱温只能乘着称帝，宣布大赦天下，允许所有脸上有刺青的逃兵回家乡定居，后梁官府不再追究。此诏令一下，大批沦为盗匪的逃兵终于获得了新生，重新回家务农，后梁境内的土匪强盗竟在极短的时间内减少了百分之七、八十！

但并不是后梁境内的所有人都沾到朱温称帝的光，对某些来说，朱温称帝恰恰成了他们的灭顶之灾。比如当上安王妃的朱友宁之妻（朱友宁被追封为安王），就向朱温哭诉说：“陛下化家为国，朱家人都跟着同享荣华，只有妾身的丈夫最不幸，因为王师范叛乱而死于战场。现在大仇人还好好的活着，妾身一想到这件事，就心痛难当！”朱温一听，背弃了他曾经答应过给王师范的赦免，说：“我差点儿把这个蟊贼给忘记了！”

朱温立即派人前往洛阳，诛杀住在那里的王师范一门。使者到达洛阳后，先在王家的住宅旁边挖了一个大坑，然后才王家人叫出来，向他们宣读圣旨。王师范听完诏令，神色平静地说：“死这种事，只要是人都终有那么一天，何况还有罪呢？只是，我不希望王家人横七竖八地躺在大坑中，乱了礼法顺序，死也对不住先人。”随后，王师范摆下酒宴，请全族人参加，酒至半酣，王家一门共两百余人，以年龄顺序从幼至长，一个个主动走到大坑边，从容就死！

这真是“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王师范一家最后的表现，为他们赢得了广泛的同情，不知有多少人，都在心底对朱温的暴行，进行了无声的抗议！

鼓角灯前 三

简单介绍过后梁初期的内政状况，那咱们就该回来讲讲乱世中永恒的主题，战争了。

正如前文所述，现在对后梁帝国构成现实威胁的力量其实只一家，他的老对头李克用，因此，在后梁开平元年（公元907年）五月十六日，朱温称帝还不到一个月，他就下令发动了后梁正式建国后的第一次大规模军事行动。此一役，朱温集结了梁军八万人，又从罗绍威那里征调来魏博兵二万，共计十万大军，目标，是从李克用手中夺回因丁会倒戈而失去的重镇潞州。

朱温招来了曾在西线屡破岐军的保平军节度使康怀贞，担任此次作战的主帅。大概是因为有了丁会的惨痛教训，朱温先对这员正得宠信的大将进行了一番深刻的思想品德教育：

“爱卿位居上将，勇冠三军，从征以来破敌摧锋，所向披靡！朕也没有亏待爱卿，授予卿今日的高官厚禄。我读史书，见汉将韩信曾说：‘汉王赏我华车，赐我锦衣，供我美食。食人之禄，死人之忧！’韩信真不愧为忠烈的大丈夫啊！可那个丁会，朕待他不为不厚，就算他呆如木石，也应该知道感恩才对，谁知晋兵一到，他竟然倒戈降敌。倘若上天有灵，岂能放过这个叛贼！自古以来，凡忘恩负义，恩将仇报之辈，必受忠义之士的耻笑！”

说实话，我挺佩服朱温的，在发表这番高论的时候，脸皮竟然不会红。

然后，朱温才向康怀贞部署了作战任务：朕今天尽发精兵，委任于你，你要好好勉励自己，竭尽忠诚，不要辜负我对你的期待！现在晋人刚刚得到潞州，人心还未安定，你以大兵突至，一定能旗开得胜。等到你凯旋之日，朕定然招集满朝文武，亲设盛宴，为你接风论赏！

朱温如此勉励，康怀贞哪敢怠慢？忙驱动大军，直扑潞州。梁晋四十年争霸史中，一场堪称历史转折点的最关键大战，由此拉开了帷幕。

与朱温的预料不同，潞州是坚城，负责防守它的晋将，又是以坚韧顽强著称的李嗣昭，强强组合，硬如磐石。

康怀贞最初抱着速胜的想法来到城下，立即发动强攻，几乎是不分昼夜地猛攻了半个月，白白付了不小的伤亡，攻城却没有丝毫进展。

与此同时，李克用得知潞州遭到后梁大军攻击，虽然他已经疾病缠身，但却毫不退让，以决一死战的气势，派出了一支颇为豪华的援军，基本上代表韬光养晦数年后，晋军所能动员的最强阵容：精兵五万，主将是蕃汉都指挥使周德威，其它大将还有马军都指挥使李嗣本、马步都虞候李存璋、先锋指挥使史建瑭、铁林都指挥使安元信、横冲指挥使李嗣源、骑兵将领安金全等。大家不用觉得人多难记，因为这些名字大多将在接下来的史书中熠熠生辉。

不过，在当时人看来，这个阵容安排也存在一些不妥之处：据说援军主将周德威，与等待援救的守城主将李嗣昭之间有矛盾，非常合不来，那他们的私人恩怨会不会影响到晋军的战场发挥呢？

总体来看，周德威与李嗣昭都算得上公忠体国，顾全大局的良将，史书上也没有明说他们为什么不和，但这个不和估计并非由来已久。因为就在几年前，李克用还让李嗣昭当主将，周德威为副，南下攻梁。只不过那次会战打得很难看，被梁将氏叔琮大败于蒲县，梁军乘胜三攻太原，差点儿让李克用集团关门大吉！在下猜想，两人的不和也许就和那一战有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