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威铸锉 五

与李克用相比，刘仁恭这次似乎更有诚意一点儿。那时，应朱温的要求，成德节度使（实际上，为避朱温之父朱诚的讳，成德镇已改名为武顺镇，不过它将来还要改回来，为了让大家的脑细胞少打几个疙瘩，本文就一直称成德了）王镕也派出军队，参与魏博的平叛行动。刘仁恭可能认为有机可乘，派其长子，义昌节度使刘守文率军一万，攻入冀（属成德）、贝（属魏博）二州，打下数个县城，既牵制成德军行动，也为自己捞取一点儿好处。

不过在朱温看来，兵力雄厚的李思安部就驻扎于深州，曾经吃过他大亏的刘守文定然不敢深入，故而卢龙军至少在短期内并没有真正影响魏博战局走势的能力，可以将他们放到后面再解决。

因此，朱温不但没有向北派出援兵，反而命令李思安从深州调出一支劲旅，在李周彝（原岐军大将，就是李茂贞的弟弟，前保大节度使李茂勋，降梁后改的名）、符道昭（原岐军大将，李茂贞的义子李继昭）这两员降将的率领下回师魏博，进攻叛军总部所在地高唐。

因为李思安部是在朱温屠杀牙兵之前，以讨伐刘仁恭的名义派驻深州的，所以为体现团结，这是一支联合部队，里面掺有魏博与成德的特遣军团。魏州大屠杀的消息传开后，这支联军中的魏博军士同样人心惶惶，多有反意。果然，这去联合部队行至高唐之北约六十里的厉亭时，军中的魏博军人认为血浓于水，咱们魏博军不能自相残杀，遂集体反叛，响应已近在咫尺的“魏博留后”史仁遇！

然而，这些魏博军人很可能是低估朱温的阴险。在下猜想，朱温之所以故意派他们回来讨伐史仁遇，就是在做个鱼饵，要引诱他们造反，然后再顺水推舟，最大限度地消灭魏博的武装力量。

我之所以这样看，是因为李周彝和符道昭显然已经有了精心的准备，魏博军人才一动手，立即被梁军用最快的速度镇压了下去。随后，梁军将厉亭也变成一个大屠宰场，超过半数的魏博军人被处决。

杀光了该杀的“友军”，李周彝与符道昭再接再励，猛攻高唐。分散在各地的魏博叛军已被其他梁军分割包围于各地，无法对他们的名义领袖史仁遇提供任何支援，小小的高唐县城自然不可能长期坚守下去。数日后，梁军陷城，生擒叛军首领史仁遇，仿效当初李克用杀孙揆的方法，用锯子将他活活锯成了两段。

不仅如此，为了杀一儆百，梁军还将高唐城中的所有人，无论他们是军人还是平民，也无论男女老幼，全部用绳索绑成长串，挨着个依次砍头！

在朱温如此铁腕，如此残忍的武力镇压下，一度席卷魏博全境的军人造反运动，只持续了一个多月，就被完全压制了下去。不但魏博牙兵全军覆没了，牙兵以外的魏博军队也大半被从肉体上消灭掉了，魏博各地，处处都被魏博军人的鲜血浸透！失去制约的朱温，越来越凸显其嗜杀的暴虐本性。

不过，如果换一个角度看，在这血腥的表像下，这也是自中唐安史之乱以来，以下勀上为主要特征的河朔风气，受到的第一次重创！也是对如何走出晚唐乱世的泥塘，消除其社会不安定的深层根源，重建中央集权与和平秩序的一次重要尝试。

也许在历史大潮的演变中，大功与大罪常常就是一对相伴而生的双胞胎吧？

绍威铸锉 六

朱温从来都不是活雷锋，他既然出力帮罗绍威杀了这么多人，当然也就有了充足的理由，来收取一笔不斐的服务费。

于是，朱温和他的十几万大军就不把自个当外人，心安理得地在住了下来。而且这一住就是大半年，胡吃海喝，随意赏赐，完了找罗绍威买单。

罗绍威也只能刮干魏博的家底，来填补朱温那毫无节制的狮子大张嘴，谁让你有求于人呢？光为了供应朱温大军的吃喝，魏博宰杀的猪、牛、羊就接近七十万头！其余粮食及蔬菜、酒类等副食的开支也不比肉少。另外，罗绍威还得陪着笑脸，给朱温及梁军上上下下的各级将领赠送各种能见光的厚礼，以及见不得光的贿赂，为此又花掉大约一百万贯的巨款……

等到一切差不多尘埃落定，魏博多少年攒下的积蓄已被掏空，魏博的军力更是一落千丈，必须有梁军驻扎在其境内，才能维持基本的防卫水平。这还没有计算那些难以量化的软实力损失，比如罗绍威本人在魏博人心目中的形象。

总之，罗绍威这才后悔不迭地发现，自己需要付出的这笔保护费，数额竟是如此巨大！罗绍威不禁对身边的心腹哀叹道：“就算把六州四十三县（魏博的辖区）的铁都聚到一处，也铸不出这么大的锉（错）啊！”

朱温在成功地剥夺了魏博这个“亲密盟友”赖以独立的本钱之后，下一步就是要收拾胆敢向他挑衅的刘仁恭了。

九月初，朱温亲率十几万大军，假道魏博，开始大举北伐，兵锋所指，直逼沧州。防守沧州的义昌节度使刘守文自知不敌，忙闭城死守，同时向父亲刘仁恭紧急求救。不管为安全，还是为了亲情，刘仁恭当然都不能坐视不救，但在梁军围点打援的强大攻势下，刘仁恭派去的援兵到一批就被灭一批，连连战败！

刘仁恭发了狠，在卢龙全境下达了强硬的总动员令：“所有十五岁以上，七十岁以下的男子，都必须自备粮食武器，前往指定的大营报到。待大军起程之后，只要发现有在年龄范围内的男丁留在家乡的，一律处决，决不姑息！”后来，在部下的劝说下，刘仁恭稍稍放宽了标准，改为：“所有拿得多武器的男子，全部出征！”为防止这些被强征来的老百姓逃跑，刘仁恭又命令在他们的脸上刺上字：“定霸都”。如是是知识分子，那给你留点儿面子，就不刺脸了，改在手腕上刺字：“一心事主”。

在不知累倒了多少纹身师之后，刘仁恭集结起一支十万人的乌合之众。但这样临时凑出来的军队哪有战斗力啊？如果凭借坚城防守，还可以壮壮声势，但要主动攻击，去撒开朱温对沧州的重重包围，那就太勉为其难了。结果这支庞大的队伍只走到瓦桥（今河北雄县）就止步不前了，这里距离他们的出发地幽州差不多二百里，而距离他们的解围目标沧州，差不多也是二百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