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神的黄昏 九
但就像隋炀帝征讨高句丽，朱温对蒋玄晖、柳璨等人的清洗，虽然在动机上具有相当的合理性，在实际操作上，却可以说是完全失败了。朱温想达到的目的，也就是要嫁祸于人，改变自己让人惧而不敬的灰暗形像，争取士人支持，扭转舆论战线的被动处境等等，一样也没达成。
即使在朱温自己的势力范围内，张文蔚、杨涉、张策、赵光逢等多数大臣，虽不敢反抗他的意志，但仍以当他的臣子为耻。胆子大一点的罗隐、杨凝式之类，更大胆挑衅他的权威。而在朱温及其盟友的控制区之外，那朱温的声名狼藉就更不提了。
朱温不但输了当时，更输了后世。之后的史家们，统统无视朱温改变形像的努力，故意用戏谑的态度和最大的恶意来揣测他的动机。于是直到今天，每逢提到朱温，留给人们的印像，除了并不冤枉的凶残荒淫之外，还要加上一条：他如何如何地想当皇帝而急不可耐。
这让我想起不久前，一位美女明星去请医院作医学鉴定，欲证明自己的国色天姿均系出于自然。然而没什么用，简直越描越黑，根本挡不住八卦圈的汹汹之口，用“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不信”的坚决态度，说她一定是整容了，医院收了多少好处费云云。
与几乎看不到的正面收益相比，杀蒋玄晖等人的副作用却非常明显，朱温用不留情面的，简单粗暴的屠杀，功臣旧部自氏叔琮、朱友恭丧命之后，进一步冷却了对他的忠诚敬仰之心。其负面影响将在未来的岁月中越来越明显地体现出来。
也许我们可以说：朱温从来就不是一个好人，但他曾经是一个深得部下爱戴的好领导。这个领导有勇气、有魄力、有才华、有干劲，并且知人善任，也能公正地给属下论功行赏，让所有有能力的属下都能够感到：跟着他，有肉吃，跟着他，有希望！于是，朱梁集团才能源源不断地吸纳大批的优秀人才，实力不断壮大，在群雄逐鹿中打成天下的霸主。
然后，这以往的一系列巨大成功，掩盖了一个巨大的隐患：朱温本人其实是存在着致命的性格缺陷的，他为人残忍、粗暴、冲动，遇事缺少三思而后行的稳重，极易做出错误的决断。之前，朱温之所以能够成功，是因为他很幸运地找到自己的互补结构，将他残缺的一面补全，从而在很大程度上缓冲或弥补了他犯下的错误。或者说，只有加上了她的他，才是那个能不断取得成功，得到属下爱戴的好领导。如果仅仅靠朱温本身，他是根本不足以在那个乱世脱颖而出的。
但我们知道，朱温已经在一年前永远失去了他的互补结构，此后再没有人能够填补这一重要的空缺。
所以我们也发现，在那之后，除了捏掉一个软柿子赵匡凝以外，朱温再也没有取得过像样的成果，相反，他败招频出，使集团渐渐离心离德，使他的帝国一经建立便走向衰败，并在不太远的将来，最终葬送了自己的性命。
也许可以这么说，伴随着那一年冬天杀气凛冽的寒风，迎来黄昏的不仅仅是即将灭亡的大唐帝国，还有那个尚未正式建立后梁王朝……
东城之盟 一
让我们把时间稍稍往前调回几个月，差不多就在朱温指使手下，对裴枢、独孤损等大臣进行大清洗的时候，他的对头李克用离开已蜗居数年的太原城，前往自己的发迹之地云州（今山西大同）。
李克用这次出行，当然不是为了躲避梁军的锋芒，也不是年纪大了想回去怀怀旧，而是在北边出现了新的危险：一支人数据称有十万的契丹大军，正在一位契丹人的二号首长率领下，逼近代北。
如果光是对付这支契丹人，李克用虽说实力已今非昔比，到也不怕，但谁都知道，他真正的强敌在汴州，他实在不想此时在北边再树一个敌人。而且据李克用所知，契丹人这些年的实力有了长足的进步，并和那个良心让狗吃了的刘仁恭发生了多次冲突，似乎是可以统战的对象。于是李克用决定仿效当年郭子仪见回鹘可汗的典故，尝试亲自出马，用外交手段解决与契丹人的争端，最好能更进一步，结成盟友。
李克用的谈判对象，也就是那位契丹二号首长，是一位值得大书一番的人物，如果仅论对后世的影响，他可以让李克用，甚至朱温都黯然失色！在本书尚未出场的主角中，将来也只有一人，能超越他的份量。
首先，他的名字就值得说一说。如果用此时中原人的习惯，他的大名叫“安巴坚”。如果他活得足够长的话，他留在史书上的名字，可能叫“刘亿”。但谁让他自己不争气，活不过他的老婆呢？所以我们今天，一般都用一个违备了他本人意愿的名字来称呼他：耶律阿保机。
关于耶律阿保机，和他任何什么建立起一番功业，我们也许得从契丹人的源头追溯起。
一般认为，契丹人的祖先，出自的鲜卑宇文部。在西晋末年时，宇文部与和慕容部、段部一道，同为东部鲜卑三大部之一，活跃辽东之地。不过好景不长，公元344年，相对后进的宇文部，被领先汉化的慕容部首领慕容皝打垮，部众星散，流落四方，后来大部份随着魏孝文帝的改制逐渐融入汉人。
但其中，也有一小部份宇文部遗族，可能因为加入了部份柔然人血统，继续顽强地坚持着自己的半游牧习俗和文化传统，几经辗转，约在北魏年间，迁徙到已经灭亡了的原对头慕容部的老家，也就是今天的辽宁省朝阳市一带定居。
由于他们的文化比较落后，没有发明文字，所以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到这里时已经放弃祖先使用过的宇文姓氏，演变成了三个支族：契丹、奚（或称库莫奚）、霫。在这三个支族之中，契丹是人数最多，也最重要的一个。
我是谁？我从何而来？这是人类用来自寻烦恼的经典问题之一。已经把祖先忘记得一干二净的契丹人缺少历史学家，却不缺少编故事的天赋，于是为了寻找答案，他们开始重新构造他们的创始神话：
话说在很早很早的时候，有一位叫奇首的仙人在自己的老家马盂山呆腻了，便骑着马，沿着土河（今老哈河）往下游旅游。他走到土河与潢河（今西拉木伦河）的交汇处，一个叫木叶山的地方时，正好碰上一们年轻漂亮的女驴友，正赶着牛车，从潢河上游款款而来。在民间故事里，帅哥与美女总是一见衷情，所以这次他们也不能坏了规矩，马上就宣布结婚，然后希里哗啦地一连生了八个男孩，每人成为了一个部落的首领，所以契丹人就是由八个部落组成的部族联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