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晔之死 八

李晔就这样死了，平心而论，他虽有不少缺陷，但在大唐得到承认的二十位李家天子中，总体素质仍能算中上，并不比曾短暂中兴过大唐的唐宪宗差，但他的努力却得到了与宪宗皇帝完全不一样的结果。

他用他的一生，书写了一则让人沮丧的反励志故事。他曾经充满了远大的理想，不懈的斗志，和兢兢业业的责任心，与上天强加他的命运作过不屈不挠的斗争。但他所有的反抗，都被诉说着大唐气数已尽的天下大势轻易击垮！

原来，在很多时候，所谓“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只是一句充满善意的慌言，一则无法兑现的幻想。能够心安理得地用这句话来总结人生的，只茫茫人海中极少数成功者，事实上，在那样成功者光彩耀眼的身影背后，已经有更多得多的人，被无情的现实，碾碎了年少轻狂时的理想。就像留下了名字的，不甘服输的李晔，或是不曾留下名字的，已甘于平凡的你和我。过去如此，现在如此，即使到遥远的未来，仍将如此……

李晔命丧黄泉之际，与他相伴多年的何皇后也出来了。夫妻本是同龄鸟，大难来时各自飞，见此血淋淋的情景，生性软弱的皇后吓得一下子拜倒在蒋玄晖脚下，苦苦乞求他饶自己一命。史太本来不介意再多杀一个，但蒋玄晖心意一动，制止了他，使何皇后暂时逃过一死。

第二天，在蒋玄晖授意下，何皇后发布了两道诏书。这大概就是蒋玄晖不杀她的主要原因了。当然，很可能还有一些难以启齿的耻辱，是她能够活下来的次要原因。

第一道诏书，宣布昨天晚上皇帝不幸遇害而驾崩了，并公布了关于此次弑君大案的官方解释：夫人裴贞一与昭仪李渐荣大逆不道，竟合谋杀害天子！宣徽南院使蒋玄晖虽忠肝义胆，奋力救驾，奈何来迟一步，只诛杀了逆党，未能挽救天子性命！呜呼哀哉！

第二道诏书宣布，太子李柷将立即在先帝灵柩前继位登基，承袭大统。

就在在洛阳皇宫中，阴风惨雨，李晔的嫔妃子女伤心恐惧，想哭又不敢出声的时候，朱温正统率着大军，进至今陕西永寿县，与李荐贞的岐军对峙。一朝被蛇咬过的李茂贞，不敢再轻易尝试与朱温一战，遂拿出自己的强项，坚壁清野，死守不战。朱温似乎也没有强攻的打算，因此两军相峙期间，竟没有发生一次像样的战斗。

我看过的不少网文，都认为朱温本来就无心作战，他跑到关中前线来，只是为了在杀皇帝时，给自己制造一份不在现场的证明。不过个人觉得这种解释似乎说服力不太大，朱温又不是你我之类的一介小民，以他现在的身份，想杀个人哪里还用得着亲自动手？

这是人人皆知，显而易见的道理。所以，这种所谓的不在场证明，纯粹就是画蛇添足的无用功。所以个人更倾向于，他此次亲征的主要原因，还是出于军事需要。至于理由，可能是此前他派到西线的主帅，也就是他的长子朱友裕，已经身患重病，无法指挥了。

李晔之死 九

西线无战事的状态持续了两个月，朱温又接到了另一个让他更心焦的消息：他一生中唯一的挚爱，张夫人病重了。朱温感到更加心烦意乱，没有工夫再考虑收复四州的事，遂留下部份军队布防，而后收兵东归。

十月初，回程途中的朱温，终于收到了那份他其实一点儿也不意外的“意外”报告：皇上被谋杀了！在众人面前，朱温大惊，继而离开座位，跌倒在地，号啕大哭道：“这些奴才们辜负了我，让我万代都受恶名！”

我觉得朱温此番悲痛欲绝的表情，可能不完全出于他过人的演技，只是那些眼泪并非为李晔而流罢了。

十月三日，朱温抵达洛阳，在第一时间内奔进皇宫，趴在李晔的灵柩上痛哭流涕，捶胸顿足，痛不欲生。戏作足后，朱温晋见小皇帝李柷，信誓旦旦的声明，先皇的被害与自己完全无关！为了给先帝的死一个交代，他一定要彻查此案，严惩相关责任人！

当然了，这样的大案要是真的查清了，对朱温肯定是大大的不利。更何况按照刚刚升级为太后的何皇后诏书，案情已经“大白”了：凶手就是裴贞一和李渐荣，并且已经被正法了！何皇后既是目击证人，又是受害者家属，难道还有谁要怀疑这一调查结果的公正性与合法性吗？

那么，按照这种官方解释，除了已死的两名“凶手”外，谁还应该为此案负责呢？显然，不会是前往“救驾”的蒋玄晖，而是身负有保卫皇宫安全之责，却未能防患于未然的两位龙武军统军：朱友恭和氏叔琮。

朱温私下叫来李振和蒋玄晖，询问了干掉皇帝的具体经过后，心中一动。随后朱温问李振，对朱、氏二人该怎么处理？李振似乎已看出了朱温的意思，便顺水推舟地答到：“昔日曹魏之时，魏主曹髦集左右讨伐司马昭，司马昭让太子舍人成济动手，弑杀魏主，而后又杀成济以塞天下之口。这个故事，梁王应该知道吧？”朱温默然不答，李振又道：“梁王欲成大事，不杀此二人，何以取信天下！”这下，朱温认可了李振的意见，决计对这两位老部下痛下杀手！

说到这，我们不妨来探讨一下，氏叔琮和朱友恭为何会这么倒霉呢？同样是指使手下杀个皇帝，为何司马昭连一个贾充都舍不得牺牲，朱温就舍得放弃自己的一员一流战将和一个重要养子？

真的如李振所说，就因为他们动手杀了皇帝，所以要杀他们来堵天下悠悠之口吗？但这明显与事实有出入啊，如果真要按司马昭杀成济的故事行事，那么最该杀的人，显然是蒋玄晖和史太，连他们都没杀，怎么会轮到压根就没动手的氏叔琮和朱友恭呢？

以我看，氏、朱二人该死的原因，并不是他们参与了谋杀皇帝，而恰恰是他们在谋杀皇帝的过程中，表现太不积极。比如说，一个黑社会老大秘密指使老二帮他杀个人，这老二却推三阻四地不干，末了把动手的赃活全交给老三，那老大会怎么看？你老二既是了解全部杀人内幕的知情人，却又妄想着手不沾血置身事外，这不是已有二心又是什么？

再加上氏叔琮战功卓著，又“养士爱民，甚有能政”，朱友恭也曾独挡一面，声震淮南。这样两个人如果对自己代唐的计划不满，那会带来多大的潜在危险啊！即使对一个心理阴暗的大老板而言，有能力有威望的手下不一定要杀，有二心的手下也不一定不能留，但既有能力威望，又有二心的手下，那就非杀不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