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晔之死 六

岐军出人意料的强劲攻势，让朱温颇为吃惊，他一面命刘鄩退守同州，一面命时任镇国节度使的长朱友裕集结数万军队，前往支援。这还不算完，六月底，朱温本人也从汴州出发，亲自统军西上，讨伐李茂贞。

此时，有关李晔求救密诏的事，已经在全天下传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了。本来，那些仍保有相当实力，不甘心被人吞并的强藩们，如李克用、李茂贞、杨行密、王建、刘仁恭、赵匡凝等，为了应对一超多强的新形势，都感到了有联合起来，合纵抗朱的必要性。而李晔的诏书，又为这种联合提供了充分的合法性。于是，大家积极联络，公文往来，都以李晔密诏为表面上的中心思想，个个正义无比地呼吁：大家要联合行动，一定要把咱们的皇帝从朱温的魔爪中拯救出来，打倒叛臣！中兴大唐！

朱温和他的情报网都不是瞎子，自然很快就知道了，那个不安份的皇帝曾经在背着他又干了些什么。

这时，留在洛阳，负责监视李晔的蒋玄晖，又向朱温提交了一份秘密报告。报告上写道，就在几天前，李晔与蒋玄晖聊天，突然把话题转到自己的儿子身上，说：“德王（李晔的长子李裕）是我最爱的儿子，全忠就不能饶他一命？为何非要杀了他不可呢！”说到痛心处，李晔激动地以牙咬指，直咬得自己满手是血！

原来，当初朱温在从李茂贞手中将李晔“解救”出来的时候，看到诸位皇子中，就数德王李裕看上去聪明机警，眉清目秀，而且就要成年了，心里边觉得这是个潜在危险。于是，朱温在私下里吩咐崔胤说：“德王曾经篡夺过帝位，罪行十分严重，怎么还能留在宫里？”然后，崔胤传话，表达了梁王“关于未成年人犯法也应该追究刑责”的法制观念。

虽然此后李晔不忍，亲自向朱温询问此事，朱温矢口否认，但很显然，李晔并没有上当，还一直记着呢：朱温想杀他的儿子。

朱温看罢报告，心中更加不安，看来有一点已经可以确定了：估计要找一个比李晔性价比还差的傀儡，很不容易了吧？那个名义上的天下第一人，到现在仍没有自知之明，只要有一丁点儿机会，他还会在背后搞小动作！

李晔身边虽然已经完全是自己的人，但他毕竟还保持着大唐皇帝的名分，万一自己的人中，出现那么一两个信念不够坚定，被大义名份之说弄昏头的人（比如说张全义的手下，不就出了个叶彦吗？），悄悄帮助他的话，不排除他有逃出洛阳的可能性。这种麻烦，想想都让人头大。

实际上，随着自己在舆论战线上的节节失利，这种危险性已经不是空穴来风，而是已显露出一点点苗头了。朱温心一横：看来要防患于未然的话，已经没有别的好办法，只有杀了他！另换一个性价比好些的傀儡！

李晔之死 七

于是，朱温派李振前往洛阳，密令蒋玄晖、朱友恭、氏叔琮三人：把皇帝给我干掉！

虽然都是追随朱温多年的老部下，但听到李振传达的密令后，氏叔琮和朱友恭还是有点儿犯嘀咕了，不由面露难色：不管怎么说，弑君总给人感觉是一件大逆不道的事，而且也挺不吉利。毕竟自古以来，直接动手杀皇帝的人，大多被史书骂作奸贼，并且大多不得好死。再加上这二人，尤其是氏叔琮，久历戎行，军功卓著，在军中名望已重，按照朱温的用人政策，继续上升的可能性已经不太大了，那么何苦再去干这种白出力又不讨好的赃事呢？

到是蒋玄晖的表现格外积极，自告奋勇要向贾充前辈看齐：“我去杀了这皇帝，就说是宫里人干的，有什么难的？”要说这也不意外，蒋玄晖与氏叔琮、朱友恭不同，几乎不曾立下过什么军功，能够混到今天这么高的地位，除了精湛的拍马功夫外，更重要的是，他能时时为主子着想，帮主子干那些主子不便于亲自动手的坏事。

身负皇宫防卫之责的氏叔琮和朱友恭，见蒋玄晖毛遂自荐，都庆幸自己不用直接动手，难题解决了，那当然再好不过了！二人立即表示同意，情愿将这一“头功”让给蒋玄晖，他们担保不作为，帮忙给杀人犯开绿灯。

一切商量妥当，那就动手吧！八月十一日深夜二更，位于洛阳宫城后方的内宫门外突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与此相伴的，还有人在呼喊：有紧急军情禀报，要马上晋见天子！

宫门打开了，闯进来的正是蒋玄晖，在他身旁有一名军官，是他找氏叔琮要来的右龙武牙将史太，后面还跟着一百多名全副武装的士兵。蒋玄晖下令，在内宫各门分别留下十名士兵，严禁宫内人出入，其余人随着他，奔往李晔的寝宫椒殿。

皇帝寝宫的门被砸响了，最先起身来开门的，是夫人裴贞一，她打开门看见蒋玄晖和那些杀气腾腾的武士，惊道：“有什么紧急军事？就算要禀报也不该带这么多兵来啊！”回答她的，是史太的当头一刀。职业军人的身手又快又狠，裴贞一没来得再说多一个字，便已然丧命。

这一幕，全让李晔的昭仪，第二个披衣而起的李渐荣看见，她瞬间明白：出大事了！蒋玄晖上前喝问：“皇上在什么地方？”这个颇有侠义之气的女子不但没有吓住，反而扶着栏杆，堵着路，用尽力气高声呼喊道：“你们要杀就杀我！千万不要伤害宅家！”

这一切，只为唤醒身后房间内仍在沉醒的皇帝。这些天来，李晔几乎每晚都要喝醉才能入睡，也许不借助酒精的力量，已经无法麻痹他伤痕累累的神经。不过药物但凡滥用过量，药效都会逐渐降低，所以李晔还是被李渐荣凄厉的喊声叫醒了，他穿着睡衣跳下床，一把打开房门。

史太一见目标出现，立即推开李渐荣，挥刀冲上，李渐荣追了上去，一刹那间跑得竟比史太还快，并再次用自己的身体护住李晔！史太没再犹豫，又挥一刀，将这位英勇的弱女子砍杀！

李晔已经无路可逃了，但在求生本能的驱使下，还是踉踉跄跄地绕着柱子奔逃，只是，还没有从宿醉中完全清醒过来的皇帝，又哪里跑得过身手敏捷的职业军官？史太追上又是一刀，鲜血飞溅，为这位大唐天子三十七年的悲剧人生画上了句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