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晔之死 四

闰四月八日，朱温亲至新安迎驾，顺便指使御医许昭远上了一道奏章，检举揭发说：医官使阎祐之、司天监王墀、内都知韦周、晋国夫人可证等，竟在私下密谋，欲杀害拯救了国家的梁王朱温，实属罪大恶极，不容宽赦！

李晔知道这是朱温的意思，不敢替自己最后的这几个心腹辩冤，只好全部诏准，朱温立即逮捕四人，斩首示众。至此，李晔虽然在表面上依然是万众簇拥的天下主，但其实在他身边的人中，已经没有一名忠心的大臣，一名可用的士兵，甚至一个听话的宦官了，除了皇后和几个妃子，仅剩下两百多个陪他打球玩乐的少年（正式职称叫“供奉小儿”），还算不是朱温的人。

大唐天子对政治的影响力，已经接近于零了。但据说，就在几乎已经失去了身为皇帝的一切权柄之际，李晔竟异想天开，做了最后一次鱼死网破的尝试。

就在阎祐之、王墀他们被害的这一天，李晔先悄悄将自己的鞋带解开，再将那些少年布置在身旁，然后用最亲切的语气，请朱温进内廷一见。朱温见李晔对他要求处死四人的奏章竟答应得这么爽快，以为这个皇帝已经吓破了胆，绝无胆量再反抗自己，一时大意，便欣然入见。

就在朱温依礼向李晔下拜时，李晔突然异常亲热地呼唤道：“朱爱卿，你来帮朕系一下鞋带。”朱温吃了一惊，他虽然握有天下最强大的武力，但在这个房间内，他只是孤身一人，旁边都是那些供奉小儿，他只好上前跪下，帮李晔系鞋带。类似于后世玄烨擒鳌拜的情节似乎要发生了。但很遗憾的是，这两件事的相似之处也就仅仅到此为止。

首先，此时朱温的权势和声威无疑都是要远远超过鳌拜的，玄烨就算杀了鳌拜也不会有什么大事，而李晔假如真能在这里杀了朱温，那他和那些供应小儿无疑将很快无一幸免！其次，李晔事先既没想到，也没时间对“供奉小儿”们进行训练和收买，他们的素质与玄烨安排的那些布库少年没法相比。

结果，尽管在朱温低头系鞋带的时候，李晔一再给身旁的“供奉小儿”们使眼色，但始终没有一个人敢出手！只是这些小儿们没有想到，不动手也救不了自己的命。朱温有惊无险地帮李晔系好鞋带，立即退出，在出了一身冷汗之余，他决定：即使只有百分之一的危险性，也百分之百地认真对待，决不能让类似的事情再次发生！

第二天，李晔车驾行至洛阳西郊的谷水，在这里停车休息。朱温在营帐内设下宴席，请所有供奉小儿来赴宴，待这些少年到齐，就全部被朱温下绞死，秘密掩埋。由朱温挑选的另外两百名年纪、个头都差不多的少年，换上他们的衣服，回到李晔身边。直到几天后，李晔才发现这些人已经全部被更换掉了（由此可见李晔就没怎么重视过这些“供奉小儿”，李晔这个人呐，平时不曾以恩义厚待手下，临时却希望手下都能以死士相报，怎能不失败呢？）。

闰四月十日，为了中兴大唐的幻想，屡战屡败又屡败屡战的李晔，终于万般无奈地进入大唐的新首都洛阳，进入了他的死地。

李晔之死 五

洛阳朝廷的所有机要位置，都换成了清一色的朱温死党：由蒋玄晖任宣徽南院使兼枢密使，王殷任宣徽北院使兼皇城使，拆迁专家张廷范任金吾将军兼街防使，韦震为河南尹兼六军诸卫副使，另外，由朱温老资格的义子朱友恭为左龙武统军，战功卓著的朱梁宿将氏叔琮为右龙武统军，共同负责洛阳皇宫的安全防务。

五月初，为庆祝乔迁新都，李晔在新宫崇勋殿设宴，以慰劳朱温及文武百官的功劳和苦劳。宴席结束后，装作对自己的处境非常满意的李晔，热情地邀请朱温到自己的寝宫接着再喝几杯。已经有过一次前车之鉴的朱温非常警觉，立即回答说：“不行了，臣已经喝醉了，再喝就要失仪了！”李晔见请不动朱温，又热情地说：“全忠来不了的话，那就让敬翔来吧。”朱温马上给了敬翔一拳，暗示他马上走，然后回报说：“敬翔也喝醉了。”

我无法判断李晔在此时邀请请朱温去后宫的真实意图，仅仅是讨好？还是他仍不死心，还想尝试一次同归于尽？朱温显然认为是后者，所以他很快离开了洛阳，返回汴州，避开这位即使手中只有把水果刀，也敢去捅老虎屁股的高贵愤青。当然，朱温回汴州也是有正事要干，他要调集军队，以应对关中出现的紧急事态。

王建、李茂贞自他们的迎驾行动受阻于兴平之后，更加变本加厉，借题发挥，大造舆论攻势，发表联合声明，指控朱温胁持天子，强迫迁都的滔天罪行，宣布咱们不能袖手旁观，将协调一致，出兵勤王，对朱温的罪行加以惩罚！

天复四年（公元904年）六月，在王建的全力支持下，岐王李茂贞倾尽全力，对朱温发起了一次大规模反攻。虽然是以勤王的名义起兵，但岐军的主攻方向并不是长安，而是长安以北，原本曾属于李茂贞集团的保大、保塞两镇。显然，李茂贞的主要目的仍在于拿回他失去的东西。

另外，在下猜想，由于朱温一家独大之势已经威胁到各大强藩的生存权，此次岐军如能拿下两镇，则李茂贞的地盘将重新与李克用接壤，可能有利于大家更紧密地合纵抗朱。（甚至不排除李克用也派兵参与此役，对两镇东西夹击过，因为此后晋、岐两军有过多次联合行动。）

也不知道李茂贞当初是怎么得罪了写史的朋友们，各种史书上有关他如何被别人吊打的记载，既丰富又详尽，给我们留下了一个标准战五渣的光辉印像。

反之，凡有关李茂贞取得的军事胜利，记载都极其简略，甚至干脆就没有任何记载，我们只能从沾一点儿边的其他记录中，去间接地推测，那些或是被掩盖，或是被忽略的战史。

就比如这次存在感极低的李茂贞反攻。在正史中，我们完全见不到交战经过，也看不见胜败的纪录，但对照《唐藩镇年表》，和此后发生的一些事件，我们可以惊愕地发现：原来李茂贞终于扬眉吐气地雄起了一回：岐军反攻战果丰硕，他有可能打败或是逼退了刚刚到保大上任的梁军新星刘鄩，攻下保大、保塞四州，还顺道收拾了亲朱温的朔方节度使韩逊，攻取了盐州。

这样一来，除了丢给王建的山南各州已经要不回来外，在秦岭以北，李茂贞可是基本上恢复了他在关中曾经占有过的所有地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