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之殇 三

朱温开始行动起来，七万大军陆续向河中集结，摆出了一付要到朝廷兴师问罪的模样。李晔闻知此事，大惊，他已经见识过朱温的威力，也不再对朱温的“忠诚”怀有幻想。恐惧之下，李晔一度想逃出长安，投奔比较像忠臣的强藩李克用，但转念一想，长安城中已有不少朱温的军队，朱温本人更是已经亲率大军堵在河中了，除非练成了孙猴子的筋斗云，否则恐怕连长安北门都出不去！

没办法，李晔只好找来崔胤：你和朱温不是交情很好吗？那就想想办法别让他入京了。此刻，在阻止朱温再来这件事上，崔胤和李晔已经是利益共同体了，当时就有传说，言崔胤将用新募禁军，护持着皇帝逃往荆襄，投奔看起来也比较忠诚的赵匡凝。这条路和去河东比起来，道上的阻力倒是稍小一点，但就算能够到达，已经被梁兵扁过一顿的赵匡凝，还有胆量接收留从朱温盘中飞来的熟鸭子吗？

想来想去，崔胤也不敢冒险，而且他似乎还存有侥幸心理，还没有意识到，朱温已经对他起了杀心。基于这一错误判断，崔胤硬着头皮，给朱温送去一封书信，希望他给老朋友一个面子，不要急于入京。

别说，崔胤的面子竟然还是管用的，朱温居然又同意了，他不进京，只是派了另一个侄儿朱友谅来长安，接替刚刚不幸身亡的朱友伦。

与拥有一大串光荣履历的朱友伦不同，朱友谅在《旧五代史》中的传记只有短短的四句话。第一句，交待他的身份：朱温大哥朱全昱的长子；第二句，交待他的人品，“多行不法”，喜欢为非作歹（亏他还是老实本份的朱全昱的儿子）；第三句，他的兄弟造反，牵连他蹲了大狱；第四句，他被宰了。简明扼要地勾勒了一位人渣的平庸一生。

不过，朱友谅的本事虽然远远不如他的堂弟，但由于可以假他三叔朱温那只大老虎的威，面对虚弱的朝廷，同样所向无敌。

天复四年（公元904年）正月初，朱友谅到达长安，向李晔转呈了一份朱温的密奏：“据查，司徒、兼侍中、兼判六军十二卫事、兼盐铁转运使、兼判度支崔胤（这么吓人的一大串官职，不喘口气都念不过来，可惜现在也毫无意义了），在朝中独断专行，扰乱国政，离间君臣，实属罪大恶极，不容宽赦！臣请陛下，立即将崔胤及其同党京兆尹郑元规、威远军使陈班等人逮捕，一律处死，以正国法！”

李晔再一次被惊掉了下巴，这世界变化怎么如此快啊？朱温上下嘴皮一碰，崔胤就由他的老朋友，拯救社稷的“扶危匡国致理功臣”，变成不齿于人类的狗屎堆了？李晔不敢强抵朱温的奏章，但也不愿意完全顺从，毕竟崔胤已经是他最后一个能够倚重的大臣。思来想去，就讨价还价似的，下达了一系列打折扣的圣旨，也许他还奢望救崔胤一命吧？

一、贬崔胤为太子少傅，洛阳安置，贬郑元规为循州（今广东惠州）司户，贬陈班为溱州（今四川綦江东南）司户；

二、根据朱温的推荐，任命宰相裴枢兼任判左三军事，独孤损兼羊右三军事，同时提升兵部尚书崔远、左拾遗柳璨二人入相，填补崔胤一党被贬留下的空缺；

三、解散崔胤新招募的军队。

长安之殇 四

除了第二项，任命几个新职得到执行外，李晔的圣旨同以往一样，效力十分有限。比如说，崔胤、郑元规、陈班等人就都没有奉旨离开长安，去新岗位报到，这倒不是他们恋槛不肯走，而是他们即使想走，也已经走不了了。

正月十二日，朱友谅指挥驻京的宣武军，团团包围了崔胤居住的开化坊。对崔胤而言，这样被人围殴的经历，早不是第一次了，两年多前，他就曾带着娄敬思的宣武军与孙德昭的盐州禁军保卫开化坊，顶住韩全诲、李继筠的进攻，保护了朝中百官和很多避难的百姓，让多少人感激涕零！

虽然光荣的历史明显已经不会重演，但崔胤不是张浚，他还没退休呢，岂有束手就擒的道理？即使结局注定一死，也要做最后的困兽之斗，没准还有逃出长安的一线生机呢？比如杨复恭前辈。

这个判断不是毫无来由的，尽管新募的禁军已经被勒令解散，但他们显然并没有完全脱下军服回家，至少有数百名最精悍的战士留了下来，并赶到了开化坊，来保卫他们的崔长官。这让崔胤感动莫名：谁道天下无义士啊！

坊墙外，朱友谅的士兵在高喊：“崔胤速速出来投降，否则杀入坊内，鸡犬不留！”坊墙内，崔胤也在作死战前的动员：“保卫社稷，攘除奸佞，在此一举！”数百名禁军一声高呼，“簇拥”到崔胤身边。等等，崔胤突然发现，他们竟然枪头一致对内，都指向了自己这位禁军最高长官！在死前那一瞬间，他终于明白过来，这些精兵是从哪儿来的。哈哈，自以为聪明过人，却不知自己不过是如来面前的孙猴子，一直在人家的手掌之中！

崔胤死，终年五十一岁，与他的心腹郑元规、陈班等一批前中央首长，全部陈尸街头，供人唾骂！各路口的告示，用最恶毒的语言，将他们干过的，或者没干过的坏事，统统追加到他们头上，证明他们罪大恶极，死有余辜！愤怒的长安市民向崔胤的尸体投掷瓦砾，不多时，砸出一座小坟。

崔胤当然不是什么忠良，但仅就史书中有的记载来看，他坑的主要是宦官、同僚，起码到死前，他并没有祸害百姓的事迹，反而有过保护百姓的实例，那何至于此？不过，想想的那么多的黎波里市民，头一天还在高呼着保卫领袖，第二天就欢呼打倒暴君，也就没什么奇怪的了。也许民众的愤怒，并不一定来自理性，更多的时候是盲目的，或是从大流，或是身不由己。

杀掉崔胤，清除了大唐中央最后那微不足道的抵抗力之后，朱温派心腹牙将寇彦卿携带着自己的奏章进京，以不容争辩的口气，要求道：因为李茂贞与杨崇本两个叛贼的军队，已经逼近京畿，为了保证朝廷的安全，请陛下立刻迁都到洛阳！

这倒不完全是假话，李茂贞、杨崇本（其实已经厚着脸皮重新改名李继徽了）有没有能力威胁长安不好说，但他们确实已经重新起兵，再次与朱温为敌了。可能有朋友会奇怪，这李茂贞不久前差点儿完蛋，却如何记吃不记打，伤疤还没好全就忘了疼，居然会大着胆子再次向朱温挑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