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卢之降 七

如果说王师范还有什么值得庆幸的，那就是朱温为了避免过早地刺激其他藩镇，暂时还不想动他，第一块被宰割的肉，将会有别的人来承担。

话说随着王师范的投降，此前与他密谋的那些来往书信自然也就被朱温掌握了。像李克用、杨行密这些人，朱温闭着眼睛也知道他们必然是榜上有名，而且朱温一时也拿他们没什么办法，所以不说也罢。

但当朱温看见一封发信人的落款中，出现“张浚”这个名字时，不由得大为震惊：一直以为这个老宰相是我的忠实老友，而且就在我的庇护之下，他怎么竟敢忘恩负义？在暗地里反对我！

震惊之后，朱温继而大怒：这可是你张浚自己找死的，怪不得我了！他立即给坐镇洛阳的佑国节度使张全义下了一道秘密指令：把忘恩负义的张浚，给我全家干掉，一个不留！事儿做得干净一点儿！

但愿望和现实常常是有一定距离的，既使是天下最强大的朱温的愿望，且不说张浚已经有个小儿子李俨，在杨行密那里，已经杀不着了，就连留在长水别墅的张浚家人，也未能真正斩草除根。

纰漏出在了张全义的手下，那时有个叫叶彦的小官，接解到了这项秘密指令，导致这次行动做得并没有朱温希望的那样“干净”。

这个叶彦是一位义士，他曾经受过张浚的恩惠，总想报答，见到这条密令后，大惊，便冒着掉脑袋的危险，乘着张全义动手之前，悄悄通知张浚的了次子张格：“梁王必杀张相公，张相公是不可能逃脱此次大祸了，但郎君还有机会自救。”

张格忙来告知父亲，父子俩一起相抱痛哭。待情绪稍缓，张浚对儿子说：“你要留下来，不过同我死在一起罢了，离开还有可能给张家留个后，你要真的孝顺，就不要以我为念，赶快逃走吧！”

于是，张格流着泪向张浚叩头辞别，在叶彦和三十名死士的保护下，悄悄离开长水，一路南逃，进入赵匡凝的辖区，而后再逆江而上，穿过三峡，投奔王建去了。他在未来还有故事，我们暂且不表。

送走了儿子，张浚放心了，他留在长水别墅，静静地等待着早晚都会到来的那一天。张浚这一辈子，也许志大才疏，也许远远算不上正人君子，也许做过很多错事，留下了多少悔恨？但至少，对于这最后的选择，他可能不会后悔吧？吾欲成仁，而斯仁至矣，夫复何求？

根据朱温的指示，张全义没让他等待太久。就在天复三年的最后一个晚上，万家团聚的大年夜，一伙组织严密，手段狠辣的“山贼”突然包围了张浚的别墅，封锁所有出入口，然后闯进去，大开杀戒。待哭喊声渐渐平静下来，别墅中的张浚一家，不分男女老幼，共一百余口，已全部倒在血泊之中！

张相爷，一路走好！你不会孤单的，因为只要再等十几天，另一位同样被公认为朱温老朋友的同行，就会下来和你结伴而行了。

长安之殇 一

让我们把时间稍微往前推一推，那是天复三年（公元903年）的十月十五日（刘鄩投降的第四天），长安城中两支互不统属的武装部队，即朝廷直辖的神策军，以及朱温派来的，负责“保护”朝廷的宣武特遣军之间，为了进一步强化宣武与中央之间亲密无间的深厚友谊，举行了一次大唐广大人民群众们最喜闻乐见的马球赛。

其实，经过一轮轮的重创，在朱温将李晔迎回长安时，朝廷直辖的所谓“天子六军”，早就像中华民国的福建省政府一样，基本上也就剩下个空架子了，长安几乎完全在朱温派来的宣武特遣军控制之下。

对于这种现状，这个空架子的领导，兼任判六军诸卫事的宰相崔胤，理所当然的不太满意。虽然崔胤与朱温相交已交，在对付宦官，对付李茂贞时，是一起扛过枪的亲密战友，但从本质上说，一个中央宰相和一个地方强镇的利益，毕竟是大不相同的，崔胤并不希望大唐朝廷仅仅变成一张可以让朱温随意玩弄的扑克牌，要不自己这个朝廷的首相还有什么价值？

假如崔胤干脆一心一意，帮助朱温篡位，建立新朝呢？那也很糟糕，死后肯定进《奸臣传》，担当万世骂名什么的咱都不说了，人家朱温已经有了敬翔和李振，就算要你，你崔胤打死也顶多当老三！

所以，一定要设法加强中央，尽可能地慢慢摆脱朱温的控制。而加强中央的当务之急，就是重建中央六军，只要枪杆子里才能出政权，不是吗？

正好，杨崇本的二度倒戈，又为崔胤提供了充分的理由。于是崔胤正式向李晔奏报了他的计划：“现在，左右龙武军、左右羽林军、左右神策军都已名存实亡，没有侍卫来护卫天子，这怎么行？我建议，重建六军，每军设步军将领四人，每人招募新兵二百五十人；设骑兵将领一人，招募骑兵一百人，总计六千六百人。然后再从中挑选精壮，护卫宫阙。”

对于这种强化中央的方案，李晔自然愿意接受，其实就算他不愿意，他也只能接受，立即诏准。不过，要落实方案，真正重要的，是得到朱温的批准。所以，崔胤也在同时，用最最亲密的语气，给他最最交心的兄弟朱温送去一封信，无比亲切地解释道：“京城紧挨着李茂贞这个逆贼，不能没有防备，但我也知道，梁王您现在攻打平卢，手头也点儿紧，所以我已经建议天子，招募一点儿新兵，来充实六军。我想的做的一切，全都是为了给梁王您解除后顾之优啊！”

有些出人意料的是，被认为很狡猾的朱温，竟然并不像想像的那么难忽悠，收到这封信后，也不仔细盘问考察一下自己的动机，就简简单单同意了。崔胤大喜，立即指使他的副手，京兆尹兼六军诸卫副使郑元规贴出告示，高薪募兵，择优录取。开始了大唐中央，最后一次重建禁军的努力。同时，崔胤与郑元规又招集大量的铁匠，日夜赶工，打造兵器、盔甲，一时材料不足，甚至将大量铜、铁制成的佛像都拿回炉，颇有后世大炼钢铁的热闹。

只可惜，崔胤不知道，就在他大扩军的时候，梁军中不少政治可靠、业务过硬的精干军士，同时接到了一份，据说是由梁王亲自下达的秘密指令：暂时离开编制，改换身份，前往长安，应募当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