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例说吧,在刘季述囚禁李晔,并给朱温开了一张大面值白条的时候,史书上留下了两个完全不同的张浚。
及振复命,刘季述等果作乱……时监军使刘重楚,季述兄也,旧相张浚,寓于河南缑氏,亦来谓太祖曰:“同中官则事易济,且得所欲。”惟振坚执不改,独曰:“行正道则大勋可立。”太祖英悟,忽厉色曰:“张公劝我同敕使,欲倾附自求宰相耶!”《旧五代史 李振传》
刘季述乱,浚徒步入洛,泣谕张全义,并致书诸籓,请谋王室之难。《新唐书 张浚传》
如果《旧五代史》中,张浚劝朱温附和刘季述的记载不是空穴来风的话,那他就是人格分裂了。如果说这一条可靠性存疑,那后来他劝朱温吞并韩建也是对朱温有利的。这些才是让在下感到疑惑的地方。
第三次河东防卫战 三
不过,去成都的宦官,带回来的倒是“好消息”。
西川节度使王建,虽然刚刚接见完朱温派来的使节,并当面痛斥了李茂贞、韩全诲劫持天子的滔天罪行,表示两川将坚决站在朱温一边,为匡正朝纲尽一份绵薄之力!但他一回头,又在另一个地点,低调但亲切地接见李茂贞、韩全诲的使节。王建拍着胸膛,感人至深地保证说:“岐王你大胆地往前走,莫回头!一定要和朱温这个企图抢夺天子的奸贼战斗到底!请放心,我两川之地就是你的坚强后盾,巴蜀健儿早已整装待发,即刻参战!”
王建果然是讲“信用”的,他马上任命了两个义子王宗佶、王宗涤(即名将华洪)为左右扈驾指挥使,统率大军五万余人北上,宣称要去保卫大唐、保卫皇帝。
只不过,王建对李茂贞的“援助”,与二战初期斯大林对波兰的“援助”颇有异曲同工之妙。蜀军打着友军的旗号,突然开进山南西道各州,态度诚恳地,但也是不容抗拒地驱赶李茂贞在当地的驻军:大敌当前,你们应该回凤翔保卫皇上,驻防山南这样的次要任务,交给我们还不放心吗?
李茂贞集中全力对抗朱温,尚且感到力不从心,更无力分兵南下,与正扮笑面虎的王建打一仗,被迫对蜀军的行动听之任之。这样一来,王建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从李茂贞手中抢找走了利州(今四川广元)、扶州(今四川南坪)、文州(今甘肃文县)、兴州(今陕西略阳)、兴元(今陕西汉中)、洋州(今陕西洋县)等山南各州府,各地守将驻军纷纷北逃,李茂贞当初靠收拾杨家班夺得的地盘大部份沦陷,其势力再次被逐回秦岭以北。
更可气的是,王建的“勤王军”在强行“帮助”岐军完成对山南各州的“换防”之后,似乎感到自己对“勤王”大业做出的“贡献”已经足够大,就此停在秦岭各谷口要隘,保持着与汴军足够的安全距离,坐山观虎斗,根本没有动用一兵一卒与朱温大军交战的意思。
李茂贞算气明白了:王建这家伙是根本靠不住的,只要他在落井下石的时候,捡块稍微轻一点儿的石头,就算是自己上辈子烧高香了!
好在太原还有一个实诚人李克用。
虽然李克用刚刚在数月前的第二次太原保卫战中蒙受了沉重的损失,虽然李克用同样痛恨李茂贞,也未必相信从凤翔送来的圣旨真正代表了皇帝的意思,但凭着这十多年来他对朱温的了解,本能地感受到:如果让朱温挟持了天子,将是比李茂贞挟持天子更加惨重的灾难!不论对大唐,还是对他的河东!
两害相权只能取其轻,李克用又尽力集结了数万大军,由久经战阵的两员大将李嗣昭、周德威统率,于天复二年(公元902年)初出师,全力攻入河中,如能得手,将是对朱温的拦腰一刀!
第三次河东防卫战 四
李克用的这次军事行动,有个初看上去还算不错的开端,李嗣昭与周德威没有走大道平坦的汾河谷地,而是避实击虚,沿崎岖难行的吕梁山西麓进军,攻向汴军守备比较薄弱的河中西北部,以如虹的气势,一举拿下了隰州(今山西隰县)与慈州(今山西吉县)。
但进军顺利,是因为这两个州本来就属于河中镇的穷乡僻壤,姥姥不疼舅舅不爱那种,在新唐书地理志中,慈州的户数只有一万一千六百一十六,隰州更只有九千四百五十五户,两者相加也不到晋州(六万四千八百三十六户)的一半,比绛州(八万二千二百零四户)、河中府(七万零八百户)差距更大。其实半年前李嗣昭与周德威就曾经将它们拿下,那时朱温也没有为此皱一下眉头。稍后李克用为赢得喘息疗伤的时间,向朱温示好,也毫不吝惜地主动将两州归还。
仅取这两州,就像在朱温这头大水牛身上拨了两根毛而已,尚不足以挑动朱温的神经,改变关中战场的大局。所以,李嗣昭、周德威在一击得手之后,迅速将兵锋转向东南,翻越吕梁山,从西面突击战略位置重要的晋(今山西临汾)、绛(今山西新绛)两州。
只是这两州可就不像隰、慈二州那么好打了。原因之一,是守备力量比较强大,例如晋州,它的守将就是已经两度打到太原城下的汴军名将氏叔琮。原因之二,是这两州的得失惊动了朱温,他除了四面调集大军,准备亲临河中督战外,更在第一时间派侄儿朱友宁率精兵三万,以最快的速度驰援氏叔琮。
朱友宁,字安仁,是朱温那个倒霉二哥朱存留下的两个儿子之一。可能受到遗传影响吧,朱友宁稍稍长大之后,喜欢舞枪弄棒,谈论兵法,也曾多次跟着三叔出征作战。
出于培养朱家宗族势力的考虑,朱温对自家兄弟的孩子还是比较照顾的,常给他们安排些难度不太大,但很能露脸的工作,积累资望。比如当初,朱温抓获秦宗权之时,就是由朱友宁负责将他押赴长安,明正典刑的。
这一回虽然是让朱友宁出任统兵大将,迎战以精锐善战闻名天下的晋军,但朱温也没有故意给侄儿出难题的意思。因为按照朱温的意思,他只要配合氏叔琮,保住晋州短时间内不失就可以了,汴军的后续援军正在路上,晋军马上就会失去数量优势。
朱友宁传达了朱温的指示,得到了晋州前线多数将领的拥护:能够尽量轻松的退敌,少冒风险,谁不愿意啊?谁知主将氏叔琮摆出一付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的架式,一口否决了大老板的指令:“如果我们只是闭城不战,坐待援军,那敌人得知援军将至,自然就逃跑了。放跑了敌人,咱们还有什么功绩可言?”
此时,晋军主将李嗣昭也得知汴军已在晋州集结了重兵,还有个颇为扎手的氏叔琮,强攻不易,遂决定虚晃一枪,再次避开汴军设在晋州西面的防御重点,转道东南,于二月十二日突袭占领了晋州之南的绛州,先行切断氏叔琮军团与朱温后续援军的联系,然后从南面迂回袭击晋州。
得知晋军南取绛州的战报,氏叔琮料定李嗣昭决不敢不顾自己重兵在北,就贸然南下河中,一定会偷偷回来袭击晋州。于是他挑选了两名深目浓须,看上去很像塞北胡人的勇士,让他们穿上晋军标志性的黑衣黑甲,在襄陵(晋州最南面的一个县)的大道旁牧马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