兼并河中 五
不过,如果不讨论难以量化的道义得失,这次军事行动应算作朱梁集团的又一次重大胜利。因盛产食盐而富甲北方的河中五州,仅仅在不到一个月时间内,就被朱温吞并,这不但让朱温的实力再一次大增,而且也使得他的对头李克用藩篱尽失,整个河东,已落入朱温势力范围的半包围之中,接下来,朱温将会干些什么,傻子都应该猜到了吧?
自从塞北返国以来,这是李克用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生存的威胁,他不得不勉强低下高昂的头,尝试与他最为痛恨的朱温讲和,不管成与不成,至少可以当作缓兵之计(也许还包括把女儿救回来的想法)。
但一来,李克用是要面子的,二来,他也不想给朱温留下自己胆怯,或是软弱可欺的印象,所以他先给朝廷打了招呼,让李晔下旨调停河东宣武两大雄镇之间的矛盾。这样一来,就让自己的求和之举看上去像是对天子的尊重,而非对朱温的低头服软。
以最快的速度完成第一步骤后,李克用马上准备了和好书信,以及金银、锦缎,以及塞北出产的良马、骆驼等大批礼物,交给由牙将张特带队和平使团,正式出使朱温。
二月二十三日,张特使团到达洛阳,正好遇上欲回汴州看望爱妻的朱温,便前往行营求见,说明自己的来意,并献上和好书信及礼单。虽然消灭李克用是朱温下一步的既定方针,但这并不妨碍他和颜悦色地接待李克用的来使,即使战争已是必然,外交谈判也不会是多余的。就像日本人在临近轰炸珍珠港前,也要派个来栖大使去访美。
朱温接过书信一阅。
这封由李袭吉起草的外交文书,是一篇谋杀了不少脑细胞写出的名文,其措辞文采飞扬,软中带硬。既表明本方和好的意愿,给双方台阶下,又摆事实,讲道理,反复强调我方兵强马壮,良将如云,也不是好惹的,要打我们也不怕。
据说,朱温看到一半,就用武则天读《讨武曌檄》的口吻,当着敬翔的面夸奖说:“李克用缩在小小的河东一隅,手下居然也有这么这么优秀的文士,太屈才了!要是以我的智慧谋略,配上李袭吉的文笔,那岂非如虎添翼!”
这就像当着情人的面夸小姐,朱老板的话很不给面子,不过稍后朱温假意同意和解,命敬翔奉命撰写回信,文笔也确实没有李袭吉的好,李袭吉因此而名声大噪。
三月一日,朱温回到汴州,他派出的使节,已随张特奔赴太原,回访李克用,表答自己对和平的同样期盼。就在这一幕温情与和谐的氛围掩盖下,朱温更多的密使,正带着一道道绝密的指令离开汴州,快马加鞭,奔往朱温控制下,或依附于朱温的各个藩镇。一次规模空前的军事行动正在有条不紊的准备中……
附文:李袭吉为李克用所作的和好书信
一别清德,十有余年,失意杯盘,争锋剑戟。山长水阔,难追二国之欢;雁逝鱼沉,久绝八行之赐。比者仆与公实联宗姓,原忝恩行,投分深情,将期栖托,论交马上,荐美朝端,倾向仁贤,未省疏阙。岂谓运由奇特,谤起奸邪。毒手尊拳,交相于幕夜;金戈铁马,蹂践于明时。狂药致其失欢,陈事止于堪笑。今则皆登贵位,尽及中年,蘧公亦要知非,君子何劳用壮。今公贵先列辟,名过古人。合纵连衡,本务家邦之计;拓地守境,要存子孙之基。文王贵奔走之交,仲尼谭损益之友,仆顾惭虚薄,旧忝眷私,一言许心,万死不悔,壮怀忠力,犹胜他人,盟于三光,愿赴汤火。公又何必终年立敌,恳意相窥,徇一时之襟灵,取四郊之倦弊,今日得其小众,明日下其危墙,弊师无遗镞之忧,邻壤抱剥床之痛。又虑悠悠之党,妄渎听闻,见仆韬勇枕威,戢兵守境,不量本末,误致窥觎。
且仆自壮岁已前,业经陷敌,以杀戮为东作,号兼并为永谋。及其首陟师坛,躬被公兗,天子命我为群后,明公许我以下交,所以敛迹爱人,蓄兵务德,收燕蓟则还其故将,入蒲坂而不负前言。况五载休兵,三边校士,铁骑犀甲,云屯谷量。马邑兒童,皆为锐将;鹫峰宫阙,咸作京坻。问年犹少于仁明,语地幸依于险阻,有何觇睹,便误英聪。
况仆临戎握兵,粗有操断,屈伸进退,久贮心期。胜则抚三晋之民,败则征五部之众,长驱席卷,反首提戈。但虑隳突中原,为公后患,四海群谤,尽归仁明,终不能见仆一夫,得仆一马。锐师傥失,则难整齐,请防后艰,愿存前好。矧复阴山部落,是仆懿亲;回纥师徒,累从外舍。文靖求始毕之众,元海征五部之师,宽言虚词,犹或得志。今仆散积财而募勇辈,辇宝货以诱义戎,征其密亲,啗以美利,控弦跨马,宁有数乎!但缘荷位,恻心疲瘵,峨峨亭障,未忍起戎。亦望公深识鄙怀,洞回英鉴,论交释憾,虑祸革心,不听浮谭,以伤霸业。夫《易》惟忌满,道贵持盈,傥恃勇以丧师,如擎盘而失水,为蛇刻鹤,幸赐徊翔,
仆少负褊心,天与直气,间谋诡论,誓不为之。唯将药石之谭,愿托金兰之分。傥愚衷未豁,彼抱犹迷,假令罄三朝之威,穷九流之辩,遣回肝膈,如俟河清。今者执简吐诚,愿垂保鉴。
仆自眷私睽隔,翰墨往来,或有鄙词,稍侵英听,亦承嘉论,每赐骂言。叙欢既罢于寻戈,焚谤幸蠲其载笔,穷因尚口,乐贵和心,愿祛沉阏之嫌,以复埙篪之好。今者卜于嚬分,不欲因人,专遣使乎,直诣铃阁。古者兵交两地,使在其间,致命受辞,幸存前志。昔贤贵于投分,义士难于屈雠,若非仰恋恩私,安可轻露肝膈,凄凄丹愫,炳炳血情,临纸向风,千万难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