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宫变 十二
政变集团大势已去,刘季述再指挥不动按理应归他管辖的哪怕一兵一卒,与王彥范一道束手被擒,被押赴长乐门问罪。想想当初李晔要抓杨复恭的时候,忠于杨公公的禁军还与忠于皇帝的禁军激战多时,可知大唐宦官的领头人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
禁军虽不恨刘季述,崔胤可把他恨得牙根痒痒,早安排了很多人手持大棒在长乐门下候着,等二人一到,还没等李晔讯问,就被乱棒齐下,打成了两堆烂肉!
废帝的另一名主犯薛齐偓见机的快,在禁军来抓捕时急忙投井自杀,可惜井不够深,他还来得及享受溺毙这种安乐死法,就被钩子钩出,死于刀下。
稍后,四位主犯均被夷三族。最后一批参与政变的宦官,裹胁着他们拥立的小皇帝李缜(李裕)当人质,逃到左神策军总部,同时献出玉玺,请求投降。李晔心疼儿子,忙打招呼说:“李裕不过是个小孩,在反贼的胁迫下登基,不是他的过错。”并正式下诏:“除刘季述、王仲先等四家之外,其余的同党,一不再追究!”
结果,大部份宦官得到了赦免,李缜安全的回到李晔身边,恢复原名李裕,废去太子称号,降封为德王。
到是几位远在汴州的从犯没跑得了。过份积极驻京办主任程岩,被朱温下令打断了双腿,然后同刘季述派来的正副使刘希度、李奉本等人一道,乘坐着囚车返回长安,在集市被砍下脑袋,充当了大唐法制教育的活范本。
与惩办罪犯同时的另一件大事,当然是奖励反正的有功之臣。
三名直接动手中禁军军官中,孙德昭被赐名“李继昭”,授检校太保,虚领静海节度使;董从实赐名“李彦弼”,授检校司徒,虚领容州节度使;周承诲赐名“李从诲”,亦授检校司徒,虚领邕管节度使。除此之外,三人均得到了绘像凌烟阁的资格,得到荣誉称号“扶倾济难忠烈功臣”,享受名誉宰相待遇,时人号称“三使相”。
朱温由东平郡王晋升为东平王,以表彰他拒绝奸党引诱以及天子复辟的功劳。
朱温的政治盟友,首相崔胤是反正兵变的主谋,李晔更对他感激涕零。只可惜他的官是很难再升了(品级更高的官位都是安置退休老干部的虚衔了),但李晔从此对他基本是言听计从,召见时只尊称为垂休先生,而不称名,以示器重。
喜欢揽权的崔胤拎着脑袋帮助李晔复位,要的难得仅仅是改变一个称呼?开什么玩笑?崔胤决定乘热打铁,给宦官势力来个釜底抽薪,夺取禁军兵权,消除他们的权力根基。于是崔胤与另一宰相陆扆联名上奏:“国家之所以多灾多难,就是因为让那些被阉过的家伙掌握了兵权。不如将左神策军交与崔胤,右神策军交与陆扆,撤销神策军中尉一职,则中央安定了,各地藩镇也就不敢再冒犯朝廷的政令,天子的权威也可得到恢复!”
谁知李晔看了这份奏疏,却沉默了,迟疑了整整两天,没有作出批示。什么叫“基本言听计从”?就是说在某些时候,“言”还是没法“听”,“计”也很难“从”的。
首先,另一拨功臣不答应。李晔拿着崔胤的想法,向“三使相”征求意见。三人竟异口同声的反对:“我们世代在军中,哪里听说过文官可以带兵?一动不如一静,还是仍旧交给宦官比较妥当。”
其次,另一个李晔惹不起的人,当时正好身在长安的关中头号强藩李茂贞,听说此事也发了狠话:“崔胤连兵权都还没拿到手,就想着要剪除诸侯了吗!”
长安宫变 十三
原来,李茂贞听说李晔复位,害怕在中央新的这轮洗牌中,好牌都让别人拿了去,便乘着近水楼台的优势,抢先带兵入京“祝贺”。
虽然在昭宗复辟这件事上,李茂贞既无功劳,也无苦劳,甚至连疲劳都没有,但谁让他拳头大又离长安近呢?拳头即真理!朝廷也只好硬着头皮晋封他为岐王,加守尚书令,使相。
无功受禄的李茂贞没有一点儿不好意思,相反,他觉得朝廷做的还很不到位:现在禁军兵权中空出这么多实缺,难道没我什么事?几个空头官爵就想把我打发了?当我是叫花子呢?不行,凤翔方面的利益必须被考虑到!
在这两大阻力下,李晔只好对崔胤、陆扆说:“禁军将士都不愿隶属于文官,你们还是放弃吧。”于是,禁军兵权仍属宦官,不仅如此,新上任的左神策军中尉叫韩全诲,右神策军中尉叫张彦弘,他们的共同之处是都曾担任过凤翔的监军宦官,与李茂贞交情深厚。
有了这样的安排,李茂贞总算是心满意足地返回凤翔去了。不过,他带来的人并没有全走,他的义子李继筠率四千岐兵留在了长安。原来,崔胤见禁军兵权重新落入宦官手中,担心再发生一次变乱时自己没有还手的兵力,岐兵虽然不是自己人,但至少也不是宦官的人吧,可以相互牵制,就暗示李茂贞可以留下一支兵。韩全诲素与李茂贞友善,视岐兵为助力,也极力鼓动,李茂贞自然更愿意在中央留一支自己的武力,各怀鬼胎的三个人一拍即和。
崔胤又一琢磨,不对啊,岐兵与宦官合谋的危险性不能排除,于是他又向后台老板朱温示意,让朱温派遣三千宣武军入驻长安,保卫南司,让这三支军队三足鼎立,自己上下其手,应该就可以立以不败之地了吧?
这样一来,中央一下子就多出了两支地方部队,急坏了左谏议大夫韩偓。韩偓,字致光,小名冬郎,长安万年县人,龙纪元年进士,是晚唐著名诗人李商隐的表侄。韩偓是个神童,据说他在十岁时,曾在送别姨父李商隐的宴席上当众赋诗,才惊四座。李商隐大为欣赏,后赋诗二首记之:
十岁裁诗走马成,冷灰残烛动离情。
桐花万里丹山路,雏凤清于老凤声。
剑栈风樯各苦辛,别时冰雪到时春。
为凭何逊休联句,瘦尽东阳姓沈人。
到了天复元年(公元901年,即本年,李晔为纪念自己复位,改元天复),这位被李商称赞过的“雏凤”已经五十九岁了,他干过河中节度使幕僚,当过监查官员,协助崔胤管理过中央财政,是一名有丰富政治经验,老成持重的官员。在扑灭刘季述集团的行动中,韩偓也是崔胤的主要帮手之一,因功授中书舍人(级别正五品上,负责起草诏书,相当于皇帝的秘书,属于那种级别不高但很重要的官职)。
现在,预见到了潜在危险的韩偓觉得自己应该站出来,以老朋友的身份给崔胤敲响警钟:怎能让外兵驻京?
崔胤支吾回答道:“是他们不愿走,不是我要留他们啊。”韩偓再道:“那当初是谁让他们来的?如果留下这些军队,外藩就能更加轻而易举地干涉中央,家与国都不可保,没有他们,家与国才能维持平安。”崔胤听罢,也感忧虑,但已势成骑虎,大局不再是他能左右的了。
还有,大家注意到没有,京城这三支武力并不均衡,实力最强的朱温,驻京部队却最弱,他不想学李茂贞控制朝政吗?
其实朱温也是很想入京的,但事有轻重缓急,孟子曰:鱼我所欲也,熊掌欲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鱼而取熊掌也。至少在现在,朱温眼中的“熊掌”还不是长安,而是战略位置重要,又富得冒盐的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