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文:决定性的清口之战?
清口之战,是从唐末乱局向五代十国的过渡中,一次非常重要的大战役,经常被人们比作五代版的赤壁之战,或淝水之战。
很多人认为,正是因为有了这一战役中杨行密的以弱胜强,使得北方强权再无力大举南下,使从此后的数十年间,中国分化成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相对统一但混乱不止的北方五代,与四分五裂但相对安定的南方九国,“五代十国”这个词汇,才有了出现的可能性。
在未来的过程中,北、南两个世界形成了一个不自觉的分工协作。北方用无数次的流血搏杀和无数颗的人头落地,终于血与火的锤炼中,完成了从李唐体制到赵宋体制的凤凰涅槃,清除了中唐以后长期积累形成的种种痼疾,为华夏文明的再度发展揭开了新的一页;
而南方九国(其实放宽一点儿标准的话,应加上湖南的周行逢,漳、泉的留从效、陈洪进,即使去掉变成了异国的吴权,仅南方就从大唐的疆域内分裂出十一个相对独立的政治实体),则用对和平环境的保护,对经济民生的治理,以及对基础设施的营建,创造了一个相对繁荣的南方,为华夏文明保留了元气。正因为有了北、南双方的这种分工合作,后来的赵宋王朝才有可能在大乱之后,只用了很短的时间,就发展成中国古代各大朝代中经济、文化的巅峰。
而假如这一战的赢家是朱温的话,整合了江淮经济实力与中原武力的朱温,将握有压天下群雄的实力,有可能提前实现一统。但由于从安史之乱孕育,最终导致了大唐帝国解体的那些破坏性势能尚未得到充分释放,朱梁即使实现统一,也多半是暂时和不稳固的,之后的历史可能演变成一个放大版的,没有“十国”的五代。南方也就将和北方一样,陷入长期的流血与混乱,得不到休养生息。无疑,那样将给中国人和中国的历史带来更多的苦难,因此,杨行密在清口的胜利,是对历史的巨大贡献!
不过,这种看法虽然有一定道理,但在下以为,其中的有些观点,似乎还值得推敲:
首先,朱温如果在此战中取胜,他真有能力一举鲸吞淮南吗?我们还记得朱温吞并朱瑄、朱瑾两位义兄的过程吧?那可是足足花了十年时间,打了十五次大战才做到的。而杨行密的抗打击能力,我们也可以从他以前与孙儒的战争中看出来,在总部扬州、老家庐州都失陷的情况下,仍然能坚持下去,一直撑到翻盘,其表现绝不会比朱氏兄弟差。即然如此,谁能说只要庞师古拿下扬州,杨行密就会完蛋?
清口之战发生时,朱温的实力强于杨行密是无疑的,但两者的力量对比远远没有曹操对孙、刘,前秦对东晋那样悬殊,汴军能在主战场上形成对淮南两倍以上的兵力优势,是因为李克用在木瓜涧战败,暂时失去了牵制朱温的能力,而淮南集团的兵力,却被钱镠、钟传、杜洪组成了杨行密包围网给牵制在了各地。
但别忘了,钱镠、钟传等人都是崛起于乱世的人精,非后世李煜、钱弘俶之流的战略近视眼可比。他们组成反杨行密同盟的前提条件,是杨行密的强势威胁到了他们的生存,假如朱温大举南下,杨行密受到重挫,他们完全有可迅速转变立场,与杨行密联起手来,共同对抗朱温。就像当初孙儒南下时,钱镠与杨行密化敌为友的情形一样。
在这种情况下,只控制了约三分之一个北方的朱温,仍受到世仇李克用,与野心正浓的刘仁恭从背后威胁的朱温,能有几成把握顺利拿下江淮?
其次,清口之战虽然是对朱温集团的一次重挫,但它并没有打断朱温集团的上升势头,也没有撼动朱温在天下诸侯中到手不久的首强地位。朱温,以及后来的北方四朝都没有再发动过如此规模的南下战争,主要原因还是出在北方自身的各种弱点,而非对南方武力的畏惧。
因此,个人认为:清口之战是一次了不起的胜利,但即使此战朱温取胜,他要一口吞并淮南也极为困难。要说清口之战是一次决定性的战役,似嫌过誉。
王潮入闽一
一场大仗打过,藩镇间新一轮结盟站队活动的开始了。
乾宁五年(公元898年)正月,经过朱温在私下的一番授意串连,镇海、镇东两镇节度使钱镠、镇南节度使钟传、武昌节度使杜洪、平卢节度使王师范等五位节帅联名上疏华州的朝廷,控诉淮南节度使杨行密的种种不法行为,请求朝廷任命朱温为讨逆总司令,集合各路藩镇讨伐杨行密!
与此同时,得知老对头被杨行密打败,幸灾乐祸的河东节度使李克用,也连忙拉上河中节度使王珂、成德节度使王镕、义武节度使王郜等一干小兄弟上疏朝廷,指斥朱温的滔天罪行,请求任命杨行密讨逆总司令,集合各路兵马讨伐朱温!
面对这泾渭分明的两大阵营,朝廷自然是谁也得罪不起,因不可能两个都批准,只好选择两个都不批准,下达一道没什么效力,但至少不会坏事的圣旨,劝和。
当然,虽然这道诏书一如既往地没人理睬,但这一轮藩镇间外交攻略还是有意义的,简而言之,就是朱温阵营与反朱温阵营(因为这边有两位实力差不多的老大,把它单独说成了李克用阵营或杨行密阵营似乎都不太恰当)已经初步形成。
这两大阵营的规模,之后还会不断扩大、分化,他们之间的对立与交锋,将构成今后相当长一段时间华夏主旋律。不过就此时而言,在这两大阵营之外,同样打着大唐旗号,同样在纵横捭阖、角逐一方的其他藩镇还很多,我们也别把他们给忽视了,也花点儿时间来看看他们故事吧。
让我们暂且把时光回溯到光启元年(公元885年)八月,也就是大公公田令孜正为了增加中央与自己的收入,拉上朱玫、李昌符,准备出兵教训河中节度使王重荣的时候,在遥远的福建道,泉州以西约二十里的南安县北山(今厦门市同安区北辰山)的一片竹林之中,有两条汉子正在相拥而泣。
只要凑近一看,就基本可以排除言情或者基情的可能性,因为这两个男人都长着魁梧的身材,粗犷的面部线条,和一双因握惯了刀枪而长满了茧子的大手。他们四目相对,正用不属于当地土著的北方口音密议着什么话题。
先开口的男子名叫王潮,字信臣,光州固始县(今河南省信阳市固始县)人,原本出身于一个生活水平处于小康线之上的富农之家,曾在县上当过小吏。不过身处乱世,良民也不是这么容易当下去的,所以他现在的身份,是在流蹿中的小军阀王绪军中,任主管军需补给的军正(关于王绪的来历,可见前文中“东塘夏令营”与“上源驿”两节)。
王潮还有两个弟弟,一名王审邽,一名王审知,这三兄弟都比较有才干,而且也是手足情深,团结友爱的模范,当初在家乡号称“三龙”(据王家后世留下来的家谱声称,他们是两晋大名门琅琊王氏的子孙,祖先可以上推到秦朝名将王剪,只是可信度能有多高就不得而知了)。
不过,现在另外两条“龙”王审邽、王审知似乎在外面把风,并不在现场,因此与王潮对面相拥的那个男人并不是他们,而是另外一个名叫林硕德的武官,王绪军中的先锋大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