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尽弓藏 四
六月三日(狼虎谷事件发生前十四天),高仁厚的报捷文书以及抓获的俘虏送到了成都。钉人钉上瘾的陈敬瑄没有错过这些新标本,虽然神策军时代的老同事老朋友杨师立已经死了,但他还有儿子在,于是,杨师立的儿子被钉在了成都的北面城墙上(现在知道杨师立自杀的正确性了吧,在下都有点儿怀疑:陈敬瑄以前真是卖饼的么?没当过木匠?),供人参观。
在众多的参观者中,还包括了陈敬瑄的三个儿子。被钉在城墙上的杨师立之子,本已淹淹一息,但当他看见那几个童年玩伴正身着华服,来欣赏他如何慢慢死去时,突然用尽最后的力气,发出悲愤地长啸:“这种事马上就轮到你们了,好好等着吧!”陈敬瑄的三个儿子忙掉转马头逃走了,在他们身后,只留下凄厉的笑声还在城墙上回荡……
正当陈敬瑄在成都,对“杀人时如何实现受刑人痛苦最大化”这一学术问题进行深入研究的时候,高仁厚进入梓州衙门,正式就任东川节度使,成为了专制一方的大藩镇。
从地位上讲,高仁厚差不多已经与提拔他的老领导陈敬瑄一样了,不过他的追求却与注重保权和享乐的陈敬瑄不太一样。高仁厚检查了东川的监狱系统,实行拨乱反正,释放那些受冤枉或罪过轻微的囚犯;他打开了东川的粮库,赈济饥民,避免他们因遭受战乱而流离失所,与民休息。韩秀升说过,天下已找不到公理与公道,那好吧,我至少能在东川,尽力把公理与公道找回来!
但是,要在这个乱世寻找公理与公道,真有这么容易吗?
一年多后,光启二年(公元886年)三月,原东川降将,遂州刺史郑君雄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突然发动兵变,攻陷成都之北的汉州(今四川广汉),进逼成都。陈敬瑄调集重兵反击,兵微将寡的郑君雄战败被杀。
本来这类事情在唐末,平常得就像今天伊拉克的自杀式袭击,不炸死个几十人都不好意思上新闻版面,但陈敬瑄却决定,利用这个机会,干掉高仁厚!
关于陈敬瑄想杀高仁厚的原因,欧阳修所著《新唐书》的说法,是高仁厚当上东川节度使之后,与陈敬瑄断绝了关系,不再把老长官当长官,使陈敬瑄很恼火。但在《资治通鉴》中,司马光没有提到高仁厚曾有与陈敬瑄断交的事,只说陈敬瑄对这位给自己立下汗功劳的旧部下深怀猜忌,决计杀之!两者比较,哪一说更接近真实呢?在下认为,欧阳修的说法与随后发生的史实存在逻辑矛盾,故而司马光的说法更为合理。
高仁厚做的不少事确实让陈长官不爽:你凭什么处处不杀人,想彰显我常常滥杀无辜?你凭什么给犯人平反昭雪,想衬托我经常制造冤狱?你凭什么开仓救济饥民,想表现我不顾民众死活,一味搜刮民财?一个时时只想着为自己搏取美名,而不惜使领导蒙羞的家伙,哪个领导能够忍受?
不过陈大人毕竟是大人有大量,对高仁厚的种种“不轨”行为还是忍耐了足足一年多。但到了光启二年春,陈敬瑄发现,自己已经不能再容忍下去了,具体原因倒与高仁厚无关,而是时局发生了骤变:他的弟弟田令孜重建中央权威的努力失败,被迫带着皇帝再次逃出长安。墙倒众人推,那些原先被田公公笼络的、提拨的,被视为田公公死党的藩镇,此时一个个翻脸快过翻书,纷纷倒戈相向(详见后文)!
世态炎凉呐!陈敬瑄在惊叹寒心之余,不能不把关注的目光投向梓州:一定要抢在高仁厚与自己翻脸之前把他杀掉,晚了就来不及了!
什么,你认为高仁厚是个义士,不至于忘恩负义?你多大了?居然还相信世间有道义?
不相信道义的陈敬瑄借口进剿郑君雄,向维(今四川理县)、茂(今四川茂县)二州的羌人部落征兵,利用这些羌兵突然袭击了梓州。高仁厚对老长官完全没有防备,被俘,遇害(我不相信高仁厚若真与陈敬瑄断绝了关系,还有可能这么轻易被杀)。
高仁厚输给了平庸之极的原上司,输得如此轻描淡写,了无痕迹,只给人留下沉重的一声叹息。他死了,像一颗明亮的流星,突然出现,在一瞬间带着耀眼的光彩,划过漆黑的天际,又迅速消失在了无边的阴霾之中。
在他短短的军政生涯中,所表现出来的才华已经令人赞叹,而他的人格魅力,在当时群魔乱舞,暴徒横行的大背景下,更显得那样出类拔萃!如果换一个时代,他有成为郭汾阳、岳武穆一级中兴名将的潜力,但无序的乱世使他没有机会走那么远……
高仁厚对五代历史主线的影响微乎其微,在后世也没什么名声,在下之所以特别花一个章节来讲述他的故事,除了个人对他比较欣赏和惋惜外,也是想透过高仁厚的故事,来探讨另一个问题:有人认为唐末没有英雄,其实不是,只是不厚不黑的英雄不能适应那个年代,已经被淘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