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元跟随茂川进了小楼，坐在放有矮桌的榻榻米上。那个领他进来的家伙送来茶水后，立刻退了出去。庆元不再理会茂川，从裤口袋里掏出二十响镜面匣子，食指套在扳机孔中旋转了两圈握在手里。如此循环往复……

茂川看他摆弄手枪，丝毫没有露出惊奇的样子，一直没有说话。庆元把枪放在榻榻米上，一口气喝下已经变凉的茶水。这时茂川说话了，“川雄君，何必这样？是不是刚到天津被一帮家伙缠住了，心里不高兴……？”

“正是这样。我觉得恨奇怪，我是秘密来的，那帮家伙凭什么盯上了我？我是负有特殊使命的人。”

“你在怀疑我？”

“正是！”庆元握住二十响镜面匣子，站起身盯着茂川的眼睛说，“你是这次行动的特派员，没人知道我回来，只有你。”

茂川耸耸肩，“不，川雄君，请不要开玩笑……”

“没开玩笑！那帮家伙竟然知道我在什么时间下车，他们设下埋伏，袭击我……”

茂川叼起烟，点燃深深吸了一口打断他的话，“这不是我的主意，是我们大日本关东军特务机关长土肥原贤二大佐的命令。他说，正因为你是负有特殊使命的人，更要考验你，不要忘了你是个纯正中国血统的日本军人。”

庆元放下枪苦笑道：“既然如此，何必叫我来执行使命？”

茂川递给他一支烟，“请你相信我。我可以告诉你一些情况，土肥原贤二大佐认为这次行动只有你能完成，主要原因你是土生土长的天津人，熟悉这里的风土人情，又是我们帝国培养出的特殊人才。所以考虑再三选中了你……”

“那就更不能设埋伏袭击我。中国有句老话，叫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懂吗？”

“懂，懂。”茂川不急不躁地说，“可是，川雄君，你回来后的所作所为，正好叫土肥原贤二大佐猜中了。”

“什么意思？”

“你违反了帝国军人的原则，擅自回了你在天津的家对吗？”

“可是我没有暴露自己……”

“幸亏你没有暴露自己，否则你就到不了这个地方。当然……”茂川顿了顿又说，“你还要感谢一个人，是她为你说了一些话。”

“谁……？”庆元不相信地问。

茂川拍了两下巴掌，立刻从隔壁房间出来一位身穿日本军服的女人。她迈着正规的军人步伐来到茂川跟前，行了一个军礼道：“报告特派员，关东军谍报员矢野春子少佐奉命来到。”

春子！是那个一路跟随他来到天津的矢野春子！庆元一下变得目瞪口呆。

2

茂川哈哈一笑，“想不到吧？这就是土肥原大佐的高明之处。来，都是老熟人了，用不着客气，春子一直在保护你。”

庆元挤出一丝笑容说：“谢谢，谢谢春子少佐。”

矢野春子摘下军帽，一改军人的作风，脸上露出了少女般的微笑。“川雄君，我们又见面了，谢谢你一路的照应。”

“不，应该谢你。是你……”

“好了，都不用客套了，咱们言归正传吧。”茂川秀和摆出了一副上司的面孔，严肃地说。

庆元和矢野春子站直了身子，同时立正回答：“是，特派员，请您指示。”

“川雄君，春子少佐以后归你指挥，是你的助手。你俩这次回来的任务是协助我们的守备队，将末代满清皇帝溥仪接到满洲。这是我们大日本帝国的一项重要战略部署，是我们目前最重要任务，现在属于高度机密，不能有一丝纰漏。明白吗？”

“明白！”两人一起脆声回答。

“先看看这份地图。”茂川将两人带到一张桌子跟前，那上面已经铺好了一张地图。“这就是溥仪现在居住的‘静园’。你们看清楚了，还要记在心里。你们现在的任务是摸清溥仪居住的房间位置，以及他行动起卧的规律。目前天津的形势极其险恶，中国便衣队和我们守备队经常发生冲突，不祥事件此起彼伏。在溥仪宅邸附近时常有稀奇古怪的人来来往往，不仅有我们的人，也有中国人频繁进进出出。所以，一旦发现有企图干扰我们行动的可疑分子，你们要采取一切必要的手段坚决消灭掉。”

庆元马上回答：“请特派员放心，也请转告土肥原大佐，帝国的利益高于一切，川雄一夫和矢野春子将不惜一切代价完成任务。”

“土肥原大佐也让我转告你们，他相信你们一定能够不辱使命，他在静候你们的佳音。”

“谢谢大佐对我们的信任，也谢谢您。”

庆元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军礼答道。他的表情异常严峻，他在日本军队谍报机关工作时已经听说：作为侵华战争的一个重要步骤，“九一八”事变后日本顾忌国际舆论的普遍谴责，考虑建立傀儡政权，为关东军武装占领满洲全境做准备。日本关东军按照日本内阁的旨意，秘密策划将溥仪挟骗到东北成立什么满洲国。可他万万没想到这个任务的一个重要步骤会落到他头上，并且在他身边安插了一个所谓的助手！

尽管他心里十分不情愿，表面上仍是一副舍身忘死的样子。没办法，正如茂川秀和所说，这次行动是日本帝国的一项高度机密战略行动，如若稍有半点闪失立刻会招来杀身之祸。

茂川秀和似乎十分满意庆元的回答，转身取来了一瓶法国白兰地和三个酒杯放在桌子上。矢野春子立刻上前往酒杯里斟酒。茂川一郎端起酒杯，“川雄君，春子少佐，祝你们合作愉快，马到成功。”

庆元和矢野春子同时端起酒杯，“谢谢特派员，我们会不辱使命完成任务。”说罢，杯中的白兰地一饮而尽。

茂川秀和放下杯子换了一副面孔，看着矢野春子脸上浮现出好色的淫笑，对庆元说：“川雄君，今晚就在这里歇息吧，春子少佐会让你彻底放松和舒服的。她的相貌和床技不比你那短命的枝子差。”

庆元听了这句话脸色突变，狠狠瞥了茂川一眼，随即低下头颤声说：“谢谢特派员，我想一个人休息，我有些累了。”

春子却依偎上来,“川雄君，不喜欢我吗？”

“不，你是个人见人爱的好姑娘，但我今天太累了。”

茂川秀和微微一笑说：“今天我们都很累。川雄君，请早点休息吧。”

为庆元准备的寝室，与刚才的客厅一样，也是面向庭院的日式房间。庆元背着旅行包一进来立刻关灭了枕头边的台灯，然后躺在被窝里对着漆黑的寝室，睁着眼睛想起了枝子和家中的父母。

他的可亲可爱的枝子在半年前去世了，死于难产中。

自结婚后他和枝子恩爱无比，感情越加深厚，工作之余在他们环境优美的小天地里嬉戏欢乐。不久枝子怀上了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庆元兴奋异常，对枝子备加呵护。可是在枝子将要临产时，上峰却命令他参加一次特殊的军训，他本不想去，但他的岳父川雄四郎和“恩师”川雄佐夫一致反对，他们说：“你是帝国的军人，帝国的利益高于一切，枝子有我们照顾，你还担心什么？”

对于他们的话庆元不以为然，他是中国人不是什么日本帝国人，他是被川雄佐夫骗来的！除了对枝子真心相爱，他对自己被迫从事的这份“事业”并非心甘情愿。可是没有办法，他只能服从命令，依依不舍地与枝子分手去了训练大营。这一去竟成了他和枝子的诀别，庆元得知噩耗赶来时，看到的是枝子骨灰盒。这时他的眼中已经没有了眼泪，把仇恨埋在心里，寄托在各种军事训练上，射击，射击，不顾一切地摸爬滚打连续射击。总有一天他会回到中国，为枝子为自己复仇，重新成为一个中国人。现在机会来了他要做到，舍命做到。但回家陪伴父母的诺言，恐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