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太太也沉默了，手在他肩上轻柔地揉搓，似乎向他传递着温存，又似乎为刚才刺痛他的话忏悔。

“走吧，跟我回家。”姚太太把他手里的酒杯拿过来，放在桌上柔声说。

庆云拉住她的手，顺势站起来揽着她的腰，坏笑道：“只唱二本吗？”

姚太太靠在他身上，会意地说：“头本要唱，二本更要唱。”

5

庆龙回到学校不知道怎么和吴福兴汇报，说嘛呢？想起来他就张不开嘴。

他做梦也没想到，徐二爷走后老爷忽然对他开火了，指着他鼻子说：“一个学生家不好好上学念书，跟着别人瞎闹哄还是学生吗？明天回学校收拾收拾，立马退学到北平念书去，学校我都给你打点好了。”

老爷突然发难叫庆龙毫无思想准备，一时间张口结舌不知道说啥为好，满屋子人也都愣住了。老爷显然做好了准备，理也没理庆龙对老大说：“还有你，给我好好掌管铺子，学点真本事。别在外边招三惹四。”

老大庆云很老实，低头搭眼的回答道：“爹，俺知道，俺听您的话。”

“这就好，听话不光嘴上说，心里更要记住。咱家是个老实本分的家庭，从不招惹是非，甭管外头出嘛事，咱家里要平安。都听到了吗？”

徐二爷闷头喝了一口酒，有些不解的看看老爷，“大哥，您唱的哪出，整个三娘教子。”

老爷冷冰冰地说：“兄弟，你也跟着我学着点，治好家再说别的，不行叫晓凤跟庆龙一块到北平念书。”

徐二爷讪讪一笑，晓凤却高兴了，“爹，我同意跟庆龙哥去北平。”

二爷没理自己女儿，眼睛瞟着老爷冷冰冰的脸，脸色沉了下来。

是的，徐二爷很清楚自己的家业远远不能跟李老爷家比，李老爷打开始根本没正眼瞧过他。他原先是天津西头人。早年在西头南大道大酒缸胡同，以卖柴草为生；后来在码头上扛麻包，因为为人仗义，好抱打不平，在西头湾子和码头一带逐渐有了名气，成为了哪派那帮也不是，单打独挑的一个耍儿。

不过，他这个耍儿和别的耍儿不同，他有正当的事由，自己挣钱自己花；他穿着不是多么讲究，但干干净净，身上还带着一块怀表。最主要的他讲意气，讲理讲面，住到二道街后，甭管认识得不认识得，见人先低头问好。

二道街不是西头湾子，住的都是有钱有势的大家主儿，人称阔主儿一条街。有的人家冬天房子地上玻璃铺地，地下养金鱼，屋里飞蝴蝶，您说阔不阔？李老爷也算阔主儿，可他这个阔主儿不像别的主儿，眼睛只往上看，气人有笑人无。徐二爷向他点头打招呼几天后，李老爷和他搭咯上了，没过两天，徐二爷摆了一桌席来请老爷，两人打咕半天，老爷没拧过徐二爷只好去了。从此后，好喝两口的徐二爷，时不常叫上老爷喝几盅。老爷好面子，家里做了好吃的也叫徐二爷来坐坐，一来二去两人成了知己。

今儿老爷传话老二庆元回来了，叫他过来见见面，他二话没说，带着闺女晓凤早早的来到李家。那想到，李家的这些事叫他走不得，坐不住。现在老爷发话叫庆龙去北平念书还把自己的闺女捎上了，徐二爷心里有点犯堵。这位老爷今儿怎么了？他当着李家一大家子人不好直说。

庆龙脸憋得通红，自己不敢和老爷犟嘴，扯扯妈的衣角。三太太立马和老爷叫板，“老爷，您刚才说的嘛，我没听清。您再说一遍。”

老爷一听三太太想找茬，理也没理三太太高声喊刘疙瘩，“撤桌！”然后，老爷对徐二爷说：“兄弟，今儿就到这了，有嘛事，明儿我跟你说。”

徐二爷笑道：“别打咕，明儿到我家去说，还给您准备直沽高粱。行不？”

“不打咕，就这么说定了！”

三太太心疼儿子，见老爷根本不搭理她心里起火，不依不饶缠上了老爷。不想老爷一声大喝，把三太太吓了回来，“怎么着？我的话在你这儿是放屁！”

三太太心里清楚老爷的心事，没敢说话，好言好语劝自己儿子，“你爹都是为你好，听你爹的话，到北平上学吧。”

老三庆龙张了张嘴，没敢说出来他已经参加了组织，是个反日分子。但怎么向组织说呢……

正当他犹豫期间，吴福兴主动找他来了。吴福兴详细问了问庆元回来的情况，很快转移话题，关心地说：“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为嘛情绪不高，到底怎么了？”

庆龙原原本本把老爷的决定向吴福兴做了汇报。吴福兴“哦”了一声，问庆龙：“你的意见呢？”

庆龙回答：“我当然不愿意走。已经和大家熟悉了，一起上街示威游行，一起战斗，怎么舍得离开大家呢？”

“你的情况我负责向上级汇报，反对日本帝国主义侵略，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你家的情况特殊，到北平也许能得到更好的锻炼。”

吴福兴的话让庆龙悬着的心，平静下来。

第三章

1

老二庆元出了家门，来到了南门外大街。这里离日租界不远，前面就是南市“三不管”地界。这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街上行人稀少十分安静，庆元边走边留意路边的旅馆。

不想，身后突然传来汽车的行驶声，庆元敏感地一闪身跳到路旁的一家宅院门口，蹲在黑漆大门框的门墩后。

这是一部三菱牌小轿车，转过街角后突然加速朝着庆元开过来。庆元蹲下后拔出了挂在后腰上枪套里的左轮手枪。

疾驶而来的轿车越开越快，经过庆元躲避的宅院门口时，有人从打开的车窗里扔出了一个纸团，然后飞快驶去。庆元见到此咂咂舌头，站起来箭步上前捡起纸团，迅速离去。

他穿过几条胡同，来到“三不管”地界，在一个小巷口停了下来。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了，昏暗的街灯犹如萤火虫发出的光亮，影影绰绰。庆元打开手心攥着的纸团仔细看……

庆元返回南门外大街，向左右张望一下，立刻发现那辆“三菱”轿车停在路边。他摸了摸后腰上的左轮手枪，一手提着旅行包，一手插到裤子口袋里握住了二十响镜面匣子，飞快拉开轿车后门，将旅行包扔到后座上，手中的枪抵在了司机的后脑勺上。

司机并没有惊慌稳稳发动引擎，“三菱”车快速驶进旭街，一个转弯到了日租界淡路街。此时庆元发现他坐的车，被前面两辆车、后面两辆车围在了中间，他不由暗暗叹了一口气，手中的枪不由垂了下来。

很快前面的车在两扇大铁栅门前停下，有人从车上跳下按响了门上的电铃，铃声两短一长，然后回到了车里。

大约过了两分钟，里面有了声响。前面的车灯亮一秒钟，接着灭两秒钟，又亮灯。

里面的人用遥控器将大铁门打开，庆元把枪放回裤口袋里，仔细一看那人是个四、五十岁的家伙，正在用遥控器关闭大铁门。

那家伙关好大铁门后，也不说话在前面一路小跑，引领着车队沿着弯弯曲曲的小道，驶向小楼。小楼是一栋日式两层建筑，当庆元背着旅行包下车时，那家伙已经给他打开了小楼的大门。

里面有人说话：“是川雄君吗？”随后走出一位身穿和服的精悍男子。

庆元没说话，两眼冷冷看着这个日本男人，一只手仍插在裤口袋里。

那家伙看了一眼庆元，挥挥手，跟在庆元身后的人纷纷钻进车里，开车离去。

看着车开远，那家伙自我介绍道：“陆军中佐茂川秀和奉命在此迎候川雄少佐，请进，请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