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屈辱的言和（1）

8月28日正午，小村接到金子的电报，要求就罗斯福请德皇介入的事项进行回复。

小村此时已认为谈判破裂无可挽回，正在等待东京的训令。他一早便已指示山座円次郎做好翌日中止谈判后前往纽约的准备，包括结账、收拾行李、答谢当地政府以及向朴茨茅斯市慈善会捐献两万美元。接到电报后，小村即刻回电：“我对总统的热心表示感谢，此际，任何努力都不足以挽回沙皇的决心，和谈已无希望。”

金子随即通知斯通社长，谢绝了罗斯福的好意。

俄国方面也认为翌日谈判必将破裂。克洛斯特维奇苦笑地看着《波士顿先驱报》上的一幅漫画，漫画上俄国大熊的尾巴被小个日本人紧紧揪住，样子颇为狼狈。罗森看到后显得并不在意：“明天的画就是大熊张牙舞爪扑向举着刀的日本人了！”

维特对《纽约时报》记者表示：“日方提出的延期并不能改变俄方的立场，如果日方不更改主张，俄方不会再接受浪费时间的延期要求。”

报纸也多认为和谈已失去打破难局的可能性了。当天，美联社东京报道称28日连续召开了元老、内阁、御前会议，应已确定了最终方针，极有可能是继续战争，由于和谈一直没有进展，普通民众对和平已感绝望，股票市场出现了大量卖盘，指数大幅跌落。

酒店里的日本记者也都表示日本政府不会在割地赔款要求上再做让步，否则国内舆论将迫使政府垮台并引发骚乱。许多记者已经开始以谈判破裂为题准备翌日的新闻稿了。

傍晚，维特和罗森驾车前往了约克海滩，似乎是把那里当成了秘密商议的场所。

下午五点，事态出现了急速变化—小村接到了“放弃赔偿和割地”的最后训令电报。

翻译电文的山座円太郎满脸惊诧，连忙赶到小村的房间，小村读完，平静地将电文传递给左右，其他代表看了之后，悲愤莫名。本以为前一天代表团发出的强硬电报会得到政府的响应，而结果却是截然相反，不少人流下了眼泪。如此一来，等于胜利者与失败者交换了地位，这样达成的和平对日本来说只是一种“屈辱”，全世界都会笑话日本白忙一场！

晚上七点三十分，小村急电金子：“收到昨夜政府发出的最终训令，为防止谈判破裂，必要时将撤回赔偿和割地要求，请向总统传达此意。”

金子立即安排特使，将消息通报罗斯福。

俄国代表团还不知道情况已经出现了变化，晚餐后，应志愿者团体邀请，维特率团前往普斯茅茨剧院观看了黑人乐团的演出。

倒是记者们嗅到了“异变”的味道，美联社东京分社传来消息：日本御前会议决定撤回赔偿要求以达成和议，此决定已通过美国传递给了沙皇，虽然预计日本仍将提出俄国赎回桦太北部的方案，但原则上已准备让步了。

撤回赔偿要求意味着谈判的最关键问题得以解决，和平希望大增。记者们随即涌向了日本代表团，佐藤表示确已收到政府指示，但此际不便透露，不过必要时会做出让步。虽然没有得到明确的答复，但从日本代表的脸色上看，似乎是有“退让”的新事态要发生了。一名代表在接受匿名采访时表示，日本政府迫于压力，会做出令俄国满意的让步，就像当年德法俄三国干涉还辽那样，迫使日本放弃了以鲜血换来的战果，而这次的干涉则打着“友情奉劝”的旗号，本质其实一样，日本再度在外国的干涉下放弃了胜利果实！甚至还有一名代表批评了做出这个决定的元老们并预言此事必将导致暴乱的发生。

日本代表们激愤的表情足以令记者们做出判断—日本人屈服了！似乎是印证了记者们的判断，从巴黎、彼得堡传来的消息也显示，和谈即将达成一致。记者们急切地等待着俄国代表团的回来。

晚上十一点，兴奋的记者们包围了刚刚返回酒店的俄国代表，不过并没有得到什么。

回到房间，维特展开拉姆斯道夫的电报：“陛下指示，不要再坐等日本的让步！”结合记者们透露的消息，维特回电：“关于明日会谈，如果日本拿出新提案而我方直接拒绝，易造成我国希望继续战争的不良印象，我认为应加以考虑。”

维特始终认为和平高于战争，他推测日本方面可能会放弃赔偿，转而寻求获取桦太全岛。沙皇之前曾指示可以让出桦太南部，从战略上看，北部很容易被南部压制，让出南部就得做好失去北部的打算，等于是割让全岛，所以维特建议可以考虑日本放弃赔偿时的新提案。不过维特并不认为日本会满足于“分文不得的和平”，而可能会提出以6亿元赎回全岛的方案。

时间已是深夜，日本迎来了新一天的太阳，新闻照例是26日的“旧闻”，谈判的搁浅使得舆论越来越强硬。《东京日日新闻》发表了《勇往直前》的社论，要求政府贯彻赔偿和割地的“正当要求”，竭力叫嚣着“姑息的和平”危害日本将来的论调，其它报纸也都是相同的调子。显然，民间还不知道政府已决定接受“失败的”妥协。

8月29日，朴茨茅斯晴空万里，阳光下的海面泛着点点金光，凉风习习，送来婉转的鸟鸣声。

日俄代表团都已收到了国内的训令，日本的训令做了修正，将割地要求改为北纬50度以南，俄国的训令是拒绝任何赔偿要求，维特的建议并未得到国内响应，依然是“拒绝赔偿，割让萨哈林南部”的敕命，对此他略感失望。

上午九点三十分，两国代表团在会场汇集，在小村的提议下先举行闭门会议。

十点，小村要求维特对23日日本提案（俄以12亿円赎回桦太北部）做出正式答复，维特表态：“俄国拒绝赎回案，除了俘虏费用决不支付任何款项，萨哈林全岛仍属俄国，但是，沙皇陛下为了和平，可以接受无偿取回萨哈林北部的情况下将同岛南部割让给日本的方案，这是俄国最后的让步。”

小村随后转述了新的政府训令：“日本政府确信有正当理由索取赔偿，如果俄国坚持拒绝赔偿，出于文明和人道大义考虑以及为了两国的利益，只要俄国承认日本占领萨哈林岛的既成事实，日本政府可撤回赔偿军费要求。”

“既成事实”究竟是何意？接着会要求割让全岛么？会要求以6亿或更低的金额赎回么？但这样都违反只割让南部的敕命。维特经过沉思后，答道：“我的答复不会超出皇帝陛下指示的范围。”

维特后来回忆了当时的心境：“那是一场危险的心理战，不知道我们的回答会对日本人发生什么作用，我当时认为一切都结束了。”

正当维特以为小村会表示拒绝时，却听到了“我接受，下面可以开始正式会议”的一句。

“那真是一个我们取得完全胜利的瞬间。”听闻此语，维特楞了一下，在确认小村接受了他的提案后，瞬时颜面潮红起来。

时间定格在上午十点四十分。

维特表示要向随员交代些事，走进了隔壁的房间，罗森等人正在紧张地等待着。

在会议开始之前，俄方已商定好了谈判破裂后的行动：维特发出要香烟的信号，一名随员立即前往电报间发出“决裂”的单语电报，国内接到电报后，立即指示里涅维奇发起攻击，并向各军区下达动员令，同时向国民发布诏书。

看着满面潮红的维特进来，大家都以为接下来会听到“香烟”的暗号，然而维特站定，深呼了一口气，开口道：“各位，和平了！”短暂的呆然后，代表们扑进了维特张开的双臂。

激动过后，维特命人致电拉姆斯道夫：“本日上午九点半，与小村闭门会议，我已大致确定日本将接受我们的条件。”

随后维特率团进入会议室，日本代表已经就坐，看起来都面无表情。

十点五十五分，和谈第10次正式会议开始。首先，双方全权代表照例在前一次的会谈纪要上签字，然后小村庄重地说道：“请俄国政府对日本政府8月23日的妥协案正式表态。”

维特随即将写着闭门会议中答复内容的文书宣读后递与小村，小村也将相应的文书交与维特，闭门会议的商讨内容确认完毕，维特最后重申了俄方的态度：“根据沙皇陛下的明确指示，我方提交的文书是针对日方妥协案的最终唯一答复。”

面对小村的沉默，俄国代表感到忐忑，日本方面会不会对闭门会议的结果提出新意见呢？维特撕着桌上的纸片，罗森不停地吸着烟。沉默过后，小村淡淡地说道：“日本政府为了人道和世界和平，接受俄国政府的答复。”

俄国代表们终于安下了悬着的心，小村的回答宣告和谈达成一致、日俄战争结束！

克洛斯特维奇回忆：“在那决定性的瞬间，我依然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日本会以这样的结局换取和平出乎我们的意料。”

小村继续着事务性的发言，桦太分割线以北纬50度为准，双方相互保障宗谷海峡、间宫海峡的自由通行，双方限制在桦太的军事部署，使之不成为威胁对方的基地，俄国需改变将桦太作为流放犯地域的做法，避免更多的民间纠纷。

维特则表示某些问题已超出了他的职权范围，他可以向内务部转达。

随后，小村提出就和谈条约的三个问题进行讨论—满州撤军方案、满州铁路分界点、铁路保护。维特同意由相关代表分组讨论并形成正式条文。在维特看来，他的任务已经完成，可以松一口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