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朴茨茅斯的忧郁（1）
同是8月23日，玛雅觐见了沙皇尼古拉二世。
驻奥大使牧野伸显三天后通过俄革命党人获知了会谈的大概情况：“皇太后、诸亲王列席了会见，俄国方面提出战争是由日本挑起的，因此要求赔偿和割让是无理的；俄国仍拥有继续战斗的能力，俄国人民的爱国心已经被极大的激发，俄国没有屈服于日本的理由。玛雅则从世界形势入手，指出俄国军事情势和内政上的困难等，希望俄国接受调停。经过三个小时的会谈，俄国方面最后表示，钱决不赔，如果归还萨哈林岛，可支付一些金额，请总统继续斡旋。”
关于会谈内容，官方公报并未透露。各国媒体的采访也未取得成果，《纽约时报》记者则打听到拉姆斯道夫在归途中对友人透露的感想—和平有望了！
而在记者们看来，俄国的姿态依旧强硬，特别是军方，参谋部的将军们表示：“下次会战俄军定能取胜，因为日本补充的都是劣等兵，而俄国本土尚有精锐部队，国民士气也十分高涨，即使失去制海权，我们依旧能取得陆上的胜利！如此一来，日本就只能降低谈判要求了。因此现阶段根本不必割地赔款！”
财政方面的消息透露，俄国根本无钱可赔，此前虽然募集了1.2亿英镑的外债，但现在外国资本家已拒绝投入，内债的募集也不理想，2亿卢布的目标只完成了700万，想要继续战争就只能靠印钞或征用皇家财产了。美联社据此认为俄国定会拒绝赔偿。
维特认为应该对外展示当天的会谈“成果”，便在晚餐后接受了美联社记者的采访。采访中维特表示：“日本认为俄国以12亿日元赎回萨哈林北部是合理的，这些论调只适合于那些不懂战争者、肤浅的人道主义论者、仇视俄国者和无视俄国威信和荣誉者，而只要稍有理性的人都明白，那不过是日本人玩的文字游戏而已，名为赎回，实为赔偿，12亿不正是他们消耗的军费么？对于不了解俄国的荣誉、军力和历史传统的人来说，他们应该要清楚，无论以什么名目，都不可能得到俄国的赔偿！全世界都应该明白，日本的要求根本就没有探求和平的诚意！按照日本的说法，如果俄国不赎回萨哈林岛，那就意味着他们将占有该岛！今天，小村依旧拒绝了‘俄国放弃萨哈林、日本放弃赔偿’的提案，请大家看清楚，小村的态度非常明确，日本的战争目的既不是领土也不是权益，而是金钱！俄国是为自存和荣誉而战，因此日俄战争就是‘金钱与荣誉’的决斗，对俄国而言，荣誉高于一切！只要日本撤回赔偿要求，将更可能取得俄国的承诺，如果日本不放弃赔偿，和平决无可能！”
美联社发出报道：桦太问题即赔偿问题，金钱导致和谈破裂！
8月24日，桂太郎接到长尾骏郎从德国传回的情报，彼得堡的主战派正在开展继续战争的签名活动，许多人被迫签名。有专家预测，俄国想要驱逐满州的日军，至少需要动用50万军队和大约30亿卢布，几乎不太现实。部分人认为应支付赔偿换取和平，但拒绝割让和赔偿的呼声也很大。
桂太郎的手边是前一天的和谈纪要，延期至26日的理由是维特提出的等待“新情况”，难道和长尾的情报有关联？
桂太郎将此情报给小村后，又向儿玉通报了和谈的情况，对于维特的延期理由，判断为等待罗斯福亲电的反应或等待军事上的转机。言下之意，俄军仍有在满州采取行动的可能性。
普通民众对谈判的前途感到了危机。报纸上关于谈判的报道都要比实际晚两三天，而且内容简短，比如当天各报登载的都是21日和22日的消息：罗斯福通过罗森向沙皇提出了有关割地赔款的仲裁，根据情况判断，已被沙皇拒绝；沙皇不同意赔款和割让桦太，准备再打两年的仗；华盛顿社交圈大多对和谈前景表示悲观，据说两国代表已准备撤离朴茨茅斯；两国全权代表各不相让，罗斯福正在努力斡旋，防止谈判破裂等。以及有关俄方愿意赎回桦太半部、罗斯福亲电工作、会议延期等等，这些报道都没有记述消息来源，无法判明真假。
《东京日日新闻》评论道：“有关和谈的现状，欧美各国传来的消息各式各样，犹如天气和猫眼，变幻莫测。”确实，由于情报不足，人们异常焦躁。
《万朝报》刊载并批判了伊藤博文等人两天前在筑地飘亭欢宴的行为。根据报道，赴宴者有伊藤博文、井上馨等九人，以及八名艺妓，宴会从晚上五点吃到十点半，报道形容宴会犹如“乡下人进城”一般癫狂，并愤怒地批判道：“四千万同胞都在关注着美国的谈判，而这帮人却在醉生梦死！他们是已经知道结果而在那里庆祝吗？！”
当时，当政者与民众间的沟通是极其缺乏的，虽然和平的愿望一致，但国民只知道“连战连捷”，认为日本是胜利者了，根本不需要和失败者进行什么对等的谈判，失败者只需要接受条件即可。而当政者却未透露日本在军事和经济上已竭尽国力的真相，未告知日本是事实上的失败者的现实。当政者希望避免更多的流血、通过和谈拿到现实的利益，而不知真实情况的民众却不了解当政者们的这番“苦心”。
而当政者确实对和谈结果是乐观的。20日伊藤博文对政友会总务原敬表示和谈在两三天内即可大致达成一致，22日桂太郎也向原敬表示，和谈已完成80%，可获得赔款10亿及桦太半部，战后将组成以政友会为基础的内阁。可见当政者即使获悉了沙皇拒绝“闭门私下协定”的消息，仍认为那只是平息国内舆论的一种姿态而已。
美国，正午时分，罗斯福接到了玛雅的电报，了解了觐见沙皇的情况，沙皇不接受日本的妥协案，甚至要亲征满洲，沙皇认为赔款违反俄国利益和世界和平的精神，日本如果获得赔偿，等于鼓励侵略外国领土的行为，将引发更多的战争，打破现有的国际平衡。
英国驻日大使麦克唐纳德曾对桂太郎毫不隐讳地表示：“俄国占有萨哈林岛不过30年，其性质与旅顺口相当，并不被当做真正的俄国领土，因此，虽然在割让南部问题上做了让步，但要俄国人赎回北部，几乎是不可能的。”
这个阶段，罗斯福显然已持有了割让桦太南部和不做赔偿的想法，他对记者表示，谈判的前途虽还不明朗，但一两天之内便会有突破。不过罗斯福既未公布觐见内容，也没有向金子透露新想法。
为什么罗斯福要这么做呢？外务省通商局长石井菊次郎后来分析认为：如果告知了日本方面，日本可能会提出别的要求，和平几乎就不可能达成了，而隐而不告，当谈判破裂时，他还有回旋的余地。当然，谁也不知道罗斯福究竟是何打算。
总之，罗斯福已明确知道俄国是不会赔偿分文的，而且他自己对赔款也不支持。即使在调停期间日本方面表现出了强硬的索赔态度，他仍希望实现“无赔偿的和平”。俄国虽然表示了拒绝割地赔款的态度，但在“割地”上有妥协的迹象，罗斯福据此看到了希望。
“割地不赔款”是俄国的态度，日本能接受“分文不取的妥协”么？从罗斯福的思路来看，日本已经可以认为他的立场占到了俄国一边。
罗斯福清楚他是日俄两国的“和平之桥”，对于陷入僵局的谈判，必须拿出特别的思路和外交手段，为此他决定先从俄国入手，指示巴斯给维特递去一封信。
下午一点，维特接到信，信中罗斯福以俄国“良友”的态度提出劝告：“俄国在军事上的失败是事实，日本有权提出赔偿，目前日本对俄国的让步还不满足，因此俄国必须慎重考虑日本的妥协案，如果拒绝，可能会引来更苛刻的要求，俄国可考虑拒绝赔款，但应该考虑割让萨哈林岛南部和支付俘虏的费用。”维特向巴斯表示，要向国内请示。
当天，法国《时报》对国内的主流意见进行了报道：“作为俄国的同盟国，我们认为俄国迟迟不接受和谈条件，正在丧失主动，俄国想要摆脱远东败北的窘境，只有赔款一条路，否则将自陷绝境，赔款并不背负更多的负担，这对俄国来说是最简单的复兴之路。”
英国路透社从彼得堡发回报道：“经外交大臣拉姆斯道夫首肯的正式声明显示，俄国绝不会直接或间接地向日本支付赔偿和割让土地。”
维特对国内通过外国通讯社发布正式声明略感奇怪，好在其内容倒是秉承了既往给他的指示精神。在送走巴斯后，维特前往郊外罗森的别墅。
两国代表下榻的酒店里，代表们忙于工作，记者们忙于采访，虽然前景看似黯淡，但人们都希望早日达成一致，结束这单调、隔离、充满流言的生活。由于俄国两位首席代表不在，记者们采访了日本代表团，高平小五郎对路透社的报道评论道：“如果俄国不愿支付赔偿，那为什么还派代表团来此谈判呢？这显然是在浪费时间！拉姆斯道夫的声明说明俄国根本没有和平的诚意！”
晚上八点，维特回到酒店，接受了《纽约时报》记者的采访：“昨日以来，情况并无变化，我尚未接到外交大臣的通报，不能就声明进行表态，对和平前景我也只能说不太乐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