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预备会议（1）

8月5日，日俄双方代表共同前往拜访罗斯福，表示感谢。这也是两国代表初次会面。地点选在了蚝湾海上的总统专用帆船“五月花”号上。

两国代表分乘巡洋舰“塔科马”号和“查塔努加”号从纽约出发，出发时间是上午九点和九点半，美国副国务卿巴斯全程作陪。之所以出发时间不一样，是有原因的。

此前，维特担心罗斯福在接见代表团时会区别对待，令己方处于“下风”，所以他让罗森和巴斯交涉，以“俄国是大使国、日本是公使国”为由，要求优先接见。这个提议当然为小村所拒绝。巴斯和罗斯福商量后，决定以“代表团抵达美国”的先后次序接见，所以将两国代表团的出发时间错开，日本在前，俄国在后。

上午八点半，日本代表团从酒店出发，成员中除了两名武官都是大礼服、高筒礼帽装束。行李等物品也都装上了马车，计划在接见后转往朴茨茅斯的酒店，为谈判做准备。

八点四十五分，一行来到东23号街栈桥边的纽约帆船俱乐部，“塔科马”号的两艘汽艇已在那里等候着。小村、高平、佐藤、丹尼逊、驻纽约总领事内田定槌乘一条艇，其他代表乘另一条艇，于十分钟后离岸。由于是星期六早晨，码头上并没有多少人，欢送声并不热烈。等汽艇靠近，“塔科马”号升起日章旗并鸣19响礼炮。舰长亲自出迎，将小村一行接上军舰。

俄国代表团的行动却很“缓慢”，一行到达码头比预定时间晚了近半个小时。主要原因是接待记者和欢送的市民以及巴斯。维特像演戏一样和人们说笑、打招呼，连登艇时也谦让着请罗森先行。由此，码头上的欢送声也比日本方面热烈不少。同样，“查塔努加”号也升起了俄国国旗并鸣19响礼炮。

巴斯乘坐海军帆船“精灵”号，领着两艘巡洋舰一起驶往蚝湾。“五月花”号在众多小型蒸气船和帆船的簇拥下等待着代表团的到来。

正午，在国歌和21响礼炮声中，罗斯福登上了汽艇，驶往“五月花”号。“精灵”号则先一步抵达。

十二点四十二分，“塔科马”号在一英里外投锚，鸣19响礼炮，降下日章旗，日本代表团再次登上了汽艇，“五月花”号也鸣19响礼炮迎接。《世界报》记述：“汽艇上的日本代表都是小个子，除了两名军装，都着黑色大礼服、白色背心、高筒绢帽，表情严肃。”周围的大小船只鸣响了汽笛，挥手欢呼，代表团成员也挥帽回礼。

靠近舷侧后，汽艇上代表站起身，给艇尾的小村让开一条通路。巴斯和舰长温斯洛在舷门处迎候，代表团穿过船员们的整齐队列进入船舱，在图书室存放了帽子后，前往大会客厅。罗斯福热情地与小村、高平握手致意。在高平引见了代表团成员后，小村向罗斯福转述了天皇的谢意。罗斯福安排温斯洛带日本代表参观帆船，然后在舰长室与小村、高平会谈。

罗斯福介绍了前一天与维特的会面情形，表示维特很顽固，几番劝说之下，维特依然强烈反对支付赔偿，并且扬言目前最希望和平的其实是柏林、巴黎和纽约的银行家，但俄国不会考虑他们的意向。罗斯福又说道，不清楚维特这番言论背后的意图，根据玛雅的报告，俄国国内和平派则希望藉和谈减轻财政和内政压力，但主战派的势力依然强大，因此预期谈判会相当艰难，希望日本做好准备，能在谈判破裂时维持列国对日本的支持。

小村和高平多少有些吃惊，谈判伊始便出现了谈判不顺的预期，还未及讨论对策，代表团已经回来了，罗斯福知会小村可让金子前来深入面谈。

下午一点十五分，日本代表团被引入大会客厅邻接的房间，同时“查塔努加”号在“塔科马”号边上投锚。在接到信号后，和日本代表团的接待过程一样，俄国代表团登上“五月花”号。

罗斯福与维特、罗森握手致意，和日方不一样的是俄方代表团成员的介绍是由巴斯完成的。随后罗斯福打开侧门，请小村和高平入室。在罗斯福的引见下，小村与维特握手致意，罗森则是老相识了。双方握手完毕，罗斯福请代表们前往餐厅参加午宴。

“谁先请”是一个问题。罗斯福知道俄国人抱有“不落下风”的思想，但美国也要维持中立形象，维护与两国的友好关系，因此罗斯福也没安排顺序，而是边向前走边说“出发”。维特毫不犹豫地跟上了罗斯福，罗森则请小村走在他前面，高平则跟在罗森后面，其他代表也是以间隔的方式排成一列行进。为了避免座位问题，午宴采用了立餐酒会的形式，各自端盘取食。维特和小村围坐在罗斯福左右，分别用法语和英语交谈。双方代表之间的交流不多，无非是些天气之类的陈词滥调。

临将结束之际，罗斯福举起香槟酒杯，说道：“两国代表在此相会，为了君主、为了人民幸福和国家繁荣，也为了世界的文明和公正持久的和平，我衷心祝愿和谈能早日达成一致。”祝词中只提“两国”而回避“日俄”或“俄日”，也是为了避免顺序问题，以免引起某一方的不快或多疑。

这番举措令维特和日本代表都很满意，竹下勇在日记中写道：“总统始终保持的公平的姿态，其风采令人钦佩。小村大臣态度从容，维特也未见张扬，似乎是时局的对照。只是双方体型相差较大，显得日方有些局促。”

克洛斯特维奇与小村交谈了几句，回忆了北京时代的往事。明治26年（1893年）小村担任驻清临时代理公使时，克洛斯特维奇是俄使馆书记，两人也算是旧知。

宴会过后，双方前往前甲板合影，座位问题迎刃而解，罗斯福招呼着往中间一站，维特抢先一步站在了其右侧，罗森则站在他身边，小村、高平很自然地站在了总统左侧，其他代表则站到了各自全权代表的后面。

合影完毕，双方代表见面的仪式也宣告结束。罗斯福邀请小村和维特在和谈结束后到别墅来做客，然后在国歌和礼炮声中离船而去。

日本代表随后由汽艇送到巡洋舰“德尔芬”号上，俄国代表团则留在了“五月花”号上，五点，两艘船在巡洋舰“加尔维斯顿”号的护卫下，前往朴茨茅斯。维特认为在第一回合的交锋中，俄方占了先机，至少在乘船礼遇上略高了一些。

罗斯福为代表团的顺利碰面感到高兴：“本日会见圆满结束，没有出现偏袒和差错，算是一个好的开端。”

8月6日，三艘舰船在大雾中慢慢地驶向目的地。

上午十一点十分，小村给金子发去了电报，告知会谈情形。金子从中嗅到了一丝不安—俄国在赔偿问题上的强硬态度已影响了罗斯福和小村，尤其是罗斯福似乎已产生了“悲观情绪”。金子立即与别墅联络，约定翌日下午拜会总统。

维特对漫长的船程显得有些焦躁，不停地在甲板上踱步。下午四点，在纽波特停靠时，他弃船换车，先前往波士顿过夜。

8月7日上午七点半，三艘舰船离开纽波特，海上大雾依旧。

陆地上也显现出了“雾锁状况”。金子如约前往蚝湾，探求总统“悲观情绪”的缘由，他没有直接提出疑问，而是就日本提出的条件征求意见并询问三天前总统与维特会面的情况。罗斯福坦率地介绍与维特会谈的内容，并指出“桦太与赔偿问题”可能成为“暗礁”。金子指出，桦太本就是日本领土，现在又为日本所占领，俄国没有理由拒绝割让，而赔偿问题则基于日本的实际付出，日本已经耗费了16.5亿日元的军费，再加上内外债务的利息、抚恤金及部队善后费用，总额将达到24.8亿，日本作为战胜国提出赔偿要求是理所当然的，日本国内要求更高金额赔偿的呼声很高。金子更是以强硬的口吻表示，如果俄国人拒绝赔偿的话，恐怕谈判很难获得结果！到那时你会怎么办呢？

罗斯福为难地表示关于赔偿问题目前尚无良策，从谈判策略上考虑，最初不要提出赔偿金额，而是以数万俄国俘虏的费用为由头，再逐步回到赔偿军费上。然而不论以什么名义，都无法规避赔偿的本质，日本如果采取强硬姿态，恐怕将会引来困难的局面。另外关于符拉迪沃斯托克商港化的要求，罗斯福认为此举将伤及俄国的威信，建议日本最好能够撤回。

罗斯福还准备了一条应对谈判破裂的“策略”：到时他将直接致电沙皇，或者根据情况请德皇及法国总统出面，尽力奉劝俄国做出让步、达成和平，如果致电依然不能奏效，那么就可以将继续战争的责任推到俄国头上。电文的内容将与金子一起起草，但需要争取48小时的时间，所以一旦谈判出现破裂的征兆需及时向他通报。

“亲电”属于非常举措，金子感到了罗斯福对日本的“好意”。日本进行后续战争的能力已接近枯竭，再战很可能迎来败绩，所以必须在现阶段完成和谈。“亲电”虽然能将责任转嫁给俄国，但对日本利益而言并无实质意义。

罗斯福又告知了玛雅在俄国外交圈的活动情况，根据报告，包括拉姆斯道夫在内，无人愿意就和谈发表意见，似乎都在回避责任。因此暂无法探知俄国的底意，日本方面可以根据这个情况制定相应的谈判策略。

金子如坠五里雾中，连俄国的外交方针都不清楚，如何才能制定谈判策略呢？金子只能答应尽快将意见转达给小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