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宋江坐在杌子上睃那婆娘时,复地叹口气。约莫也是二更天气,那婆娘不脱衣裳,便上床去,自倚了绣枕,扭过身,朝里壁自睡了。宋江看了,寻思道:“可奈这贱人全不睬我些个,他自睡了。我今日吃这婆子言来语去,央了几杯酒,打熬不得,夜深只得睡了罢。”把头上巾帻除下,放在桌子上,脱下上盖衣裳,搭在衣架上,腰里解下鸾带,上有一把解衣刀和招文袋,却挂在床边栏干子上,脱去了丝鞋净,便上床去那婆娘脚后睡了。”
宋江为何叹气?
他其实毕竟是有期待的,毕竟是自己的第一个媳妇啊,这里宋江的问题,暂时按下不表,而后两口子吵了起来:“半个更次,听得婆惜在脚后冷笑。宋江心里气闷,如何睡得着!自古道:“欢娱嫌夜短,寂寞恨更长。”看看三更交半夜,酒却醒了。捱到五更,宋江起来,面桶里冷水洗了脸,便穿了上盖衣裳,带了巾帻,口里骂道:“你这贼贱人好生无礼!”婆惜也不曾睡着,听得宋江骂时,扭过身来回道:“你不羞这脸。”宋江忍那口气,便下楼来。阎婆听得脚步响,便在床上说道:“押司且睡歇,等天明去。没来由起五更做甚么?”宋江也不应,只顾来开门。
宋江走不走?肯定走,别说宋江这么大的志向和抱负的一个人,就算是一般人,哪个会受这样的气?其实宋江早就该连夜走的,这就是宋江性格里面的一个缺点了,也是当时他的经验还不到的地方,水浒中的宋江,是一路成长的。
“且说这阎婆惜听得宋江出门去了,爬将起来,口里自言自语道:“那厮搅了老娘一夜睡不着。那厮含脸,只指望老娘陪气下情。我不信你,老娘自和张三过得好,谁耐烦睬你!你不上门来倒好!”口里说着,一头铺被,脱下上截袄儿,解了下面裙子,袒开胸前,脱下截衬衣。床面前灯却明亮,照见床头栏干子上拖下条紫罗鸾带。婆惜见了,笑道:“黑三那厮乞嚯不尽,忘了鸾带在这里。老娘且捉了,把来与张三系。”便用手去一提,提起招文袋和刀子来,只觉袋里有些重,便把手抽开,望桌子上只一抖,正抖出那包金子和书来。这婆娘拿起来看时,灯下照见是黄黄的一条金子。婆惜笑道:“天教我和张三买物事吃。这几日我见张三瘦了,我也正要买些东西和他将息。”将金子放下,却把那纸书展开来灯下看时,上面写着晁盖并许多事务。婆惜道:“好呀!我只道:‘吊桶落在井里’,原来也有‘井落在吊桶里’。我正要和张三两个做夫妻。单单只多你这厮,今日也撞在我手里!原来你和梁山泊强贼通同往来,送一百两金子与你。且不要慌,老娘慢慢地消遣你。”就把这封书依原包了金子,还插在招文袋里,“不怕你教五圣来摄了去”。正在楼上自言自语,只听得楼下呀地门响。婆子问道:“是谁?”宋江道:“是我。”婆子道:“我说早哩,押司却不信要去,原来早了又回来。且再和姐姐睡一睡,到天明去。”宋江也不回话,一径奔上楼来。”
人心不足蛇吞象,阎婆惜的恶毒,是更甚于潘金莲的,潘金莲毒杀亲夫,还可以说是有王婆和西门庆的指示帮衬,而且武大对于潘金莲,也谈不上多大的恩情,而阎婆惜这里发现了晁盖和宋江的书信,立刻就起了歹意,要挟和张三做长久夫妻也就罢了,谋财也就罢了,居然还起了害命的心思!
“只见那婆惜柳眉踢竖,星眼圆睁,说道:“老娘拿是拿了,只是不还你!你使官府的人,便拿我去做贼断。”宋江道:“我须不曾冤你做贼。”婆惜道:“可知老娘不是贼哩!”宋江见这话,心里越慌,便说道:“我须不曾歹看承你娘儿两个,还了我罢!我要去干事。”婆惜道:“闲常也只嗔老娘和张三有事。他有些不如你处,也不该一刀的罪犯,不强似你和打劫贼通同。”宋江道:“好姐姐,不要叫,邻舍听得,不是耍处。”婆惜道:“你怕外人听得,你莫做不得!这封书,老娘牢牢地收着。若要饶你时,只依我三件事便罢!”宋江道:“休说三件事,便是三十件事也依你。”婆惜道:“只怕依不得。”宋江道:“当行即行。敢问那三件事?”阎婆惜道:“第一件,你可从今日便将原典我的文书来还我;再写一纸,任从我改嫁张三,并不敢再来争执的文书。”宋江道:“这个依得。”婆惜道:“第二件,我头上带的,我身上穿的,家里使用的,虽都是你办的,也委一纸文书,不许你日后来讨。”宋江道:“这个也依得。”阎婆惜又道:“只怕你第三件依不得。”宋江道:“我已两件都依你,缘何这件依不得?”婆惜道:“有那梁山泊晁盖送与你的一百两金子,快把来与我,我便饶你这一场天字第一号官司,还你这招文袋里的款状。”宋江道:“那两件倒都依得。这一百两金子,果然送来与我,我不肯受他的,依前教他把了回去。若端的有时,双手便送与你。”婆惜道:“可知哩!常言道:‘公人见钱,如蝇子见血。’他使人送金子与你,你岂有推了转去的?这话却似放屁!做公人的,‘那个猫儿不吃腥’?‘阎罗王面前,须没放回的鬼’!你待瞒谁!便把这一百两金子与我,值得甚么!你怕是贼赃时,快熔过了与我。”宋江道:“你也须知我是老实的人,不会说谎。你若不信,限我三日,我将家私变卖一百两金子与你。你还了我招文袋。”婆惜冷笑道:“你这黑三倒乖,把我一似小孩儿般捉弄。我便先还了你招文袋,这封书,歇三日却问你讨金子,正是‘棺材出了,讨挽歌郎钱。’我这里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你快把来两相交割。”宋江道:“果然不曾有这金子。”婆惜道:“明朝到公厅上,你也说不曾有这金子?”宋江听了公厅两字,怒气直起,那里按纳得住,睁着眼道:“你还也不还!”那妇人道:“你恁地狠,我便还你不迭!”宋江道:“你真个不还!”婆惜道:“不还!再饶你一百个不还!若要还时,在郓城县还你!”宋江便来扯那婆惜盖的被。妇人身边却有这件物,倒不顾被,两手只紧紧地抱住胸前。宋江扯开被来,却见这鸾带头正在那妇人胸前拖下来。宋江道:“原来却在这里!”一不做,二不休,两手便来夺。那婆娘那里肯放,宋江在床边舍命的夺,婆惜死也不放。宋江恨命只一拽,倒拽出那把压衣刀子在席上,宋江便抢在手里。那婆娘见宋江抢刀在手,叫:“黑三郎杀人也!”只这一声,提起宋江这个念头来。那一肚皮气,正没出处。婆惜却叫第二声时,宋江左手早按住那婆娘,右手却早刀落,去那婆惜颡子上只一勒,鲜血飞出,那妇人兀自吼哩。宋江怕他不死。再复一刀,那颗头,伶伶仃仃,落在枕头上。”
其实阎婆惜要是个有哪怕一点良知的人,要挟第一件,就应该知足了。第二件事请都不应该要,更别提第三件了,她居然还有脸说:“可知哩!常言道:‘公人见钱,如蝇子见血。’他使人送金子与你,你岂有推了转去的?这话却似放屁!做公人的,‘那个猫儿不吃腥’?‘阎罗王面前,须没放回的鬼’!你待瞒谁!便把这一百两金子与我,值得甚么!你怕是贼赃时,快熔过了与我。”
阎婆惜倒真的是将心比心啊,“他使人送金子与你,你岂有推了转去的?这话却似放屁!”自己见钱眼开,就认定全天下的人都见钱眼开,如果别人不爱钱,就认定那个人是装,是阴谋,是另有所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