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让首相挂在心上，深感内疚。”冈田不卑不亢地说，“你说对我的行动感到遗憾，我觉得意外，鬼鬼祟祟更使我不解。有关岛田之事，我事先已拜托内大臣向首相转达，我想首相早有耳闻了。”

“是否鬼鬼祟祟暂且不说，如今国难当头，你的作法是非常不妥的。”

“海军的现状岛田控制不住，前线战局不顺，没有做到你经常所说的陆海军合作。我的忧虑，也是在为你着想。”冈田果真是老谋深算。

“海军的一些年轻人在背后议论大臣，你作为前辈，理应制止才对，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推波助澜。”

“年轻人议论上司的确不像话。但认为岛田不中用的不是他们，而是我！”

东条的怒气渐渐上来了，“更换岛田意味着更迭内阁，这是万万不可的。在重大时刻搞政变对国家不利，这是让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

“我并未说推翻内阁。但现在不更换岛田，前线战局每况愈下，对你的内阁也没什么好处，希望你能慎重考虑。”

“我与阁下的见解完全不同，战局也没你想象的那么坏。今天请你来，主要是请你今后不要再搞什么策划的勾当。如不谨言，很可能会出现使你为难的结果。”东条的话里明显加入了威胁因素。

“意见不一致我感到遗憾。但是很抱歉，作为海军元老，我不打算放弃关于更换岛田的想法。”

冈田说完站起身告退，东条将他送到门口：“希望你能再慎重考虑一下。”

“我可以考虑，是不是请首相也认真考虑一下？”

“我没有考虑的余地了。”东条说。两人的会见仅持续了半小时就不欢而散，东条觉得自己似乎被眼前这只老狐狸给忽悠了。

就在冈田和东条斗智斗勇、唇枪舌剑的差不多时间，高木也被叫到了海军次官办公室。“听说，最近冈田那里经常有一个教育局的少将在出出进进，”泽本中将说，“教育局少将军衔的只你一个人吧？”

“的确是我，”高木对此毫不避讳，“而且不是最近，只要我在东京，至少每月要访问冈田大将一次。”

“最近外边流言很多，你经常出入的话难免会有人猜疑，所以尽量控制一下为好。”

“谢谢次官的关怀！如果这样是让我对东条怀有好感的话，恕难从命。要么就给我开除处分，这里我先表示感谢。”

“你什么意思？”

“东条首相励精图治，值得敬佩。但是他现在已经失去人心。他越是勤奋，收到的效果就越差。光到街上摸摸小孩子的头是不能扭转战局的。如果大臣和次官认为我的行为是给你们添麻烦的话，请随便发落吧。”

“现今局势动荡，希望你多加小心。夺回塞班之事，统帅部将尽最大努力去争取。请你不要蛊惑人心，误信谣言，要为胜利而前进！”

“你的忠告我会好自为之。但我郑重声明，要同东条步调一致，我办不到。”

望着高木扬长而去的背影，泽本感到实在窝囊透了：看这架势，这他妈的到底是谁在责问谁呀？！

海军内部的矛盾已经公开化，陆军内部同样也是暗流涌动。参谋本部次长办公室前面的一个角落里，有一个小房间门上挂着“第二十班”的小牌子，它的官方名字前文已经多次出现过，这个叫“战争指导班”的机构归次长秦直接指挥。这个小班只有三名成员，班长松谷城大佐和班员种村佐孝大佐、桥本正胜少佐。仅从军衔来看，指导班规格还是不算低的。三人的任务是研究战争目的，审议战争获胜所应采取的战略和为结束战争应该采取的对策，性质有点类似政策研究室，并不直接参与指挥作战。就在东条和冈田唇枪舌剑激烈交锋之时，松谷大佐来到了次长秦的办公室。

“日本已经没有希望扭转战争的不利形势。德国今日之处境与日本不相上下，且日见恶化，我们结束战争的时候已到。这场战争我们输定了，应该立即向收拾战争残局的方面去努力。”松谷一边汇报，一边呈上了研究报告，他的上述结论从未公开发表过，可以说是开战以来陆军战争指导思想上的重大转折。听完松谷的汇报，秦一脸严肃地告诉他：“作为个人，我同意你方案的宗旨。但事关重大，最好暂缓向东条总长汇报，要寻找一个合适的时机。这个方案和总长的想法正好相反，想取得他的认可难度极大。强调一点，这个方案绝对不能传出去，这是命令！”秦的口气异常严厉。

冈田的计划再度受挫，代替而行的似乎是高木的暗杀计划。神大佐告诉自己的顶头上司，“执行者两个人就足够，悄悄接近，一枪打死，非常简单。何必费这么大的周折？”因为曾因暗杀得到冈田的训斥，高木变得异常小心，“对手不是毫无防备的普通人，首相身边经常有保镖，一枪打不中就可能使计划最终挫败。”两人开始精心挑选刺杀人员。

从次长办公室里出来之后，松谷大佐整夜未眠。他没有屈服于秦的禁令，决定立即付诸行动。他找到了正在谋求倒阁的酒井中将，将对秦说过了话复述了一遍。“正合我意！”这相当于酒井正瞌睡呢松谷适时给递上了枕头，“难得你如此这般果敢，我们的想法完全一致，我感到好像得到了百万雄师呀！如果用得着我，尽管吩咐就是，我定当尽力而为。”松谷提出打算当晚去拜访内大臣书记官长松平—两人同为福井县老乡—由他向木户传递自己的方案，内大臣是最容易接近天皇的人。酒井提出，自己作为军人无法帮他安排，但可以将此事通报给近卫公爵。

当天晚上，近卫荻洼庄后边菜园的围墙上突然闪出了一道黑影，跳入院内者沿林立的树木转到门前求见主人。黑影正是酒井中将，他知道近卫的电话已经被窃听，门口也有宪兵把守，之前近卫家的几次聚会酒井都是把自己的意思写在纸条上托人带去。“今晚我到此的事情必须保密，否则势必遭到东条的报复，”酒井显得非常激动，“现在必须果断地降低媾和条件，尽快向结束战争的方向努力。趁现在德国还有能力抵抗，我军元气未伤，再拖延下去惨败将至。日本将被破坏到难以东山再起的地步，并且很可能危及国体。”

酒井把松谷关于战局前景的研究结论介绍给近卫，同时指出，如果天皇介入并质问首相，东条的回答不外乎三种：一是立即提出辞职，二是提出不同见解由天皇裁决，三是回答说坚持必胜信念，将战争进行到底。近卫表示一定想方设法将酒井的见解传递给天皇，两人猜测东条的回答一定是第三种。

仲夜时分，近卫开车将酒井送出私宅。为避开宪兵的眼睛，酒井将身子伏在车后排的座垫靠背下边，车子快速驶出了大门。两人自认为已经避开了宪兵的耳目，实际上此举同样是枉费心机。四方在第二天上午就知道了酒井的越墙访问。近卫家的女佣比佐已经被四方发展为内线。她调查了来访人的姓名，并借处理垃圾之机把纸篓里的废纸收集起来交给了门口的宪兵。

就在酒井跳墙的差不多时间，在热海温泉旅馆里有四个人正在密谋。其一是近卫的智囊、《朝日新闻》评论委员佐佐弘雄，另一个是刺杀犬养毅的三上卓，第三人是和三上一起掌管右翼团体皇道辅佐联盟的西乡隆秀—他是明治时期的大人物西乡隆盛的孙子—最后一个是因为“血盟团事件”刺杀内大臣牧野伸显未遂入狱的四元义隆，他已经于1940年假释出狱。

“如果西乡和四元原因参加暗杀计划，”四人中最年长的佐佐说，“就让高木先生向近卫公爵递个话，要干就在7月干。以后可能还有三四个海军军官参加，细节问题由高木先生决定后再通知大家。”

“我认为现在下手实在太晚了。”杀手三上不满意地嘟囔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