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你是什么意思？”东条忽然精神起来了。

（正文）

“我认为东条君一人身兼首相、陆相、军需相和参谋总长，担子太重。特别是参谋总长，前线随时有电报发来，就是深更半夜也必须爬起来应对，轻易睡不好觉，长此下去岂能了得？是不是稍微把其他重担卸下一点为好？”

室内空气骤然紧张起来，所有人都睁大了双眼，等待首相做出回答。东条太阳穴青筋暴跳，似乎立即要发火的样子。但过了片刻，他忽然拿出一支烟抽了起来，对冈田的问题避而不谈。会议就这样在紧张的气氛中无果而终。

比亚克岛已成风前残烛，英帕尔正在全线退却，盟军已经在诺曼底大规模登陆，现在塞班岛又风雨飘摇，“形势已经坏到了极点，必须尽快谋求政治解决，”酒井将从参谋本部弄到的内幕消息全部告诉了近卫。高木也在马不停蹄地频繁出入于铃木、米内、冈田等海军元老家中，呼吁出兵夺回塞班。海军省兵备局长保科善四郎中将向军令部次长伊藤整一中将和海军省军务局长冈敬纯中将出具了措辞严厉的意见书，要求召开海军最高首脑会议，研究夺回塞班的办法。但正如上节所言，大本营最终仍然作出了放弃塞班的决定。海军上下群情激奋！

22日，东条的午餐是在官邸小食堂吃的。陪吃的有秘书赤松和出身名门世家的若松华谣。平时吃饭很少的东条只吃了一两口便放下了筷子，告诉同桌的两位：“由于联合舰队在马里亚纳的惨败，塞班岛无论如何是守不住了。但要求坚决守住塞班的呼声很高，陛下好像也是这个意思。我对工作一向诚心诚意，然而现在却一筹莫展。我想适时急流勇退。”正在吃饭的两人同时放下了筷子，连嘴里的饭都不嚼了。

“首相，您说什么？”赤松问。

“接替首相位置的非皇族莫属。我想恳求东久迩宫殿下出马组阁。不管是谁，只要有适当的人选，我想我就该辞职了。”

“您最近是否身体欠安？一定要振作起来。”若松试图缓解气氛。

“不，欠安的不是我的身体，而是战局。人，贵在急流勇退。若松，你到东久迩宫殿下那里传达我的意思。不是到他的司令部，而是到他家里。赤松你去找松平，让他转告木户内大臣。”东条所说的东久迩宫是裕仁的亲叔叔，他因长期留学法国而被誉为“自由主义皇族”。他的儿子盛厚—就是在诺门坎和菲律宾战役中两次露脸的那位炮兵—娶了裕仁长女，这样两人又成了亲家。东久迩宫的现任职务是本土防卫军总司令。松平则是内大臣书记官长松平康昌侯爵，相当于木户的秘书长。

当晚，东久迩宫应邀前往若素公司经理长尾钦弥私宅赴宴，长尾还特意邀请了好友近卫作陪。准备出门的东久迩宫被若松堵在了门口。听完若松的转达之后，东久迩宫当即表示反对：“现在东条君绝对不能辞职，宁肯改组内阁。在紧要关头必须咬牙坚持才是。”当东久迩宫驱车来到长尾私宅时，已经迟到了。他饭也顾不上吃，立即将近卫叫进了密室。最近四个月里，两人对东条内阁应该采取何种对策已经有过多次密谈。

“我认为，还是让东条负责到底为好。事态已经严重恶化，所有过错全在东条一人身上，”东久迩宫和近卫一样认为日本败局已定，“现在改组内阁，责任归处就划分不清，很有可能将最后责任归于皇室。到任何时候东条都必须干到底。”

虽然对东条突然提出辞职感到震惊，但近卫的想法却不同，东条的转变毕竟是件好事，“您对时局有何估计？”

“终究是无望的了，必须做最坏的打算。”

“那就要请殿下或高松宫出马了，我本人当竭力相助。”

就在近卫和东久迩宫密谋的同时，赤松也将消息告诉了内大臣书记官长松平。松平对赤松的话半信半疑。

当晚，在木黑车站附近的一个小酒馆里，有两个人同样在一边喝酒一边密谋。“依靠现政府和统帅部，打赢战争是不可能的。我想，最近必须采取非常办法了。你是否能够鼎力相助？”说话的是我们的老熟人神重德大佐—就是协助三川军一取得萨沃岛海战大捷的那位—他现在已加入了高木的倒阁组织。

“非常办法？您指的是暗杀吗？”回话的是39岁的海军中尉三上卓。12年前的“五一五”事件中，闯入首相官邸打死前首相犬养毅的正是此人。三上被判处15年监禁，后来提前获释出狱，是个不折不扣的刑不满释放犯。现在三上的身份是皇道辅佐青年联盟委员长。两人声音非常低，第三个人都很难听到，即使是端盘上菜的侍者。

神的秘密举动很快被高木察觉。起初高木并不赞成采取极端措施解决问题，在教育局长办公室里，他曾和神有过一段非常有趣的对话。

“尽管我不知道你们说了些什么，但还是慎重行事为好，轻举妄动多有不利。”高木。

“局长，你以为我们谈了些什么？”神。

“只要不是不稳妥的计划，我没有什么可以责备的。”高木。

“不，是不稳妥的计划。我想使用武力，干掉东条和岛田。”神。

神一旦把话说明，高木还真有点措手不及，“值得正面攻击的战术不是很多吗？”

“我们是想那么做。但只要东条和岛田还在，这事就断无成功的可能，这点您应该非常清楚。”

“为了能够让他们辞职，冈田大将等重臣也在积极活动。我确信，拿掉他们的呼声会越来越高的。”

“但是，呼声和舆论这些含糊其辞的作法对他们无济于事。倘若他们把持政权不妨，还有没有最后的杀手锏呢？”

高木对此哑口无言。神瞬间显得非常得意，“局长，请您稍稍听一下我的暗杀计划。杀人看似容易，但具体执行就困难了。”听着神的介绍，高木觉得自己已经逐渐被下属同化。

次日中午，高木走进了由宪兵把守的冈田私宅，婉转向他道出了暗杀东条的密谋。曾在“二二六”事件中侥幸逃生的冈田认为暗杀是最卑劣的行为，他对高木怒目而视：“你们这是在做什么？”高木对此毫不理睬，“从今以后，也许会发生使各位阁下深感遗憾的事情，还请多加饶恕才是。”看到事情已经无法挽回，冈田再一次劝高木自重，“无论如何，我坚决反对你说的事。不过万不得已必须实施时，请务必提前向我打个招呼。”

6月23日东京天气骤热，皇宫内的裕仁度过了非常难受的一天。“上奏狂”东条从19日起已经五天没有露面了，过去只有他到占领区出差才会出现类似情况。这天傍晚，东条来到了东久迩宫的本土防卫军司令部，一反常态地一屁股坐了下来：“战争前景不妙，内阁气数已尽，所以我想告退。”

开战之初的1942年，东久迩宫曾几次劝阻东条与中国媾和，频遭白眼。此时看到狼狈不堪的东条主动找上门来，东久迩宫心中隐隐有一丝快意：“我早就说，战争是要不得的，你今天要辞去首相职务，是极端不负责任的行为。辞职也行，但是不能扔下眼前的烂摊子不管。目前国家应该怎么做才好？”

“还未仔细考虑，每天日常工作太多。”

“你既是首相又是参谋总长，本应该振作起来，希望你能更加顽强一些。任何时候，我都是支持你干到底的。”

东条本来并不想辞职。此前他的作法一定程度上是试探应手，看看各方对此的反应。东久迩宫的话坚定了他顽抗到底的决心。在恭敬地道谢之后，他径直出了司令部的大门。东条并未回私宅或者官邸，而是直接去了木户家里。

此前木户已经通过松平知道了东条要辞职的事儿，看到东条主动来访，木户并不急于开口，耐心等待东条主动摊牌。但东条好像没事人似的，一边摇着二郎腿，一边享用仆人奉上的精美糕点。吃饱喝足之后，东条一言未发，微微一笑扬长而去，留下木户一脸狐疑呆在当地。

这东条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