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加拉潘镇失守之后，斋藤意识到日军在塞班岛的抵抗已经接近尾声。7月4日，美军一支小分队已经出现在他驻扎山洞对面的山谷里，用自动武器不停向洞口进行射击。斋藤被迫再次迁移指挥所到马昆沙正东的一座山谷里。这里很容易遭到美军舰炮的打击。经过两个星期炮击和轰炸，山谷周围随处可见阵亡者的尸体，这里又被称作“地狱谷”。“我们觉得，这个名字仿佛是一种不祥的征兆！”此处果真成为南云和斋藤的葬身之地，并因此成为今天塞班岛旅游必去的一处著名景点—游客们大多是因为“久仰”南云的赫赫大名，并非因为斋藤。虽然日军仍然占据着一些山洞、悬崖和山丘等战术要点，但他们显然已无法连成一条战线，抵御美军的压倒性火力。在被美军占领的区域，那些幸存的日军士兵只能各自为战，一直到死。通讯已经完全断绝，即使斋藤知道自己的部队在哪里，也无法联络并调动他们。

7月5日，斋藤召集了最后一次联席会议。由于连日食不知味，夜不能寐，满脸胡茬的斋藤显得非常憔悴，参谋们甚至觉得他这副模样实在可怜。在会上，南云难得地张开了嘴。他提出采取长期防御战略，这样也许能够坚持更久，为联合舰队前来救援争取时间。斋藤对南云的说法嗤之以鼻，他认为赶来增援的海军在海上几乎被美军全部歼灭，这足以证明海军是多么无能，他们是一群“只会开舢板船的家伙”。正是因为他们的碌碌无为，才使得天皇陛下无数忠勇的陆军精英葬身鱼腹，自己也落得个今日即将败亡的悲惨下场。

平栉少佐汇报说，下午他曾走出山洞到前线视察，那里已经称不上前线！美军还没有发动进攻，士兵们已经自动撤离。接下来是一阵令人心悸的沉默。最后井桁说了话：“明天凌晨，集中这个地区所有的剩余部队，发起最后一次玉碎攻击。让我们一起来结束这场战斗吧。”

当天下午，在做好最后清理工作后，南云向军令部总长岛田大将发去了诀别电报：“为攻打敌人，各部将朝查兰卡诺亚发起最后进攻。我期待各部的英勇作战。祝愿天皇万岁，皇军昌盛。我将与诸子共存亡。”

随后第六舰队司令官也拍发了电报：“我军将死守塞班岛。我将率领舰队士兵冲入敌阵。同时希望能够亲眼看到麾下的潜艇取得显赫战果。万岁！”

下午16时27分，参谋总长东条、军令部总长岛田联名致电南云，除对岛上部队的英勇作战“表示满腔敬意”之外，还转达了天皇颁发的致辞：“塞班事态诚属遗憾，官兵殊死奋战，朕无比欣慰。”看到天皇发出的电文，宇垣在《战藻录》中这样写道：“对天皇的致辞深表感激。它能使我们毫无杂念，痛下决心坚持战斗。”

当天晚上，司令部人员吃掉了最后的食物，包括一些蟹肉罐头、鱿鱼、饭团和日本清酒。现场的气氛非常严肃。虽然对即将发生的事情无能为力，但官兵们还是会偶尔开几句玩笑，聊一些陈年旧事。当初平栉离开日本时，贺阳宫亲王—就是一家歪嘴配龅牙、老婆长得比赵司晨妹子还丑的那位—曾送他两支香烟作为纪念。这贺阳宫作为皇室成员也实在抠门，要送还不送人家一包，只送两支。平栉将它们精心地起来，生怕一不小心折断了，当然也一直没舍得抽。此时大家都是快要死的人了，平栉大方地将烟贡献出来。两支烟被众人你一口我一口地传吸，直到烟屁股短得拿不住为止。平栉问井桁和斋藤两人，是否参加明天的玉碎攻击。此前很少说话的南云接过了话头：“我们三个人自杀。”

平栉问和部队一起挤在山洞里的平民如何处置。“这时候军人和平民已没有什么区别，”斋藤说，“与其被俘，不如拿起竹矛参加战斗。请写出大意如此的命令。”在日本，政府将英美人描写成“鬼畜”的宣传非常有效。有观察家在日记中写道，“最近，我乘一列满载志愿兵的火车。他们的领导人说：‘丘吉尔与罗斯福搞了一个所谓的大西洋宪章，一致同意要杀尽日本人。他们声言要把日本的男男女女都杀掉。’公众似乎相信，敌人要把男人的**割掉，使他们生不了孩子，或者把他们流放到孤岛上去。”士兵们会讲一些老生常谈的故事，比如禽兽不如的美国士兵会弄得你家破人亡，他们会把小孩推到坑里放狗去咬，用坦克碾压小孩的尸体，他们还会肢解平民、把女人送给黑人当慰安妇等等，“还有什么是美国海军陆战队不敢做的事呢？”

6日清晨，美军的轰炸与炮击重新开启。一名观察哨报告说，敌军坦克很快就会攻上来。一直悄悄与南云和井桁小声说话的斋藤向平栉打了一个手势，“我们三人决定，在上午10时自杀，请原谅我们先走一步。”

清晨6时，斋藤准备对部队发表最后的演讲。他看上去骨瘦如柴，袖子上还沾着斑斑血迹。此前他的胳膊被飞溅的弹片击中，医生将他的衣袖撕开用绷带包上。斋藤走上小讲台，整个山洞变得鸦雀无声。斋藤身后的墙上点着蜡烛，他在摇曳的烛光下开始了最后的演说：

“自美国鬼畜进攻以来，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天。岛上陆海军士兵和平民已经进行了出色而勇敢的战斗，日本军人的荣誉无时无刻不体现在他们身上。我知道每个人都已竭尽全力。奈何时不我与，我们无法再继续开拓这片疆土。我们曾同仇敌忾奋力战斗至今，但如今我们物资短缺，进攻火炮已被美军完全摧毁。我们的战友相继倒下。尽管备尝战败之辛酸，我们也要誓言‘七生报国’。

“敌人已经占领了大半个岛屿，他们的野蛮进攻还将持续。我们不论发动进攻还是留在原地，唯有一死。然而死中有生。我们必须利用这一机会，发扬帝国男儿的精神，我将留下与残存者一起前进，再给美国鬼畜最后一次打击，然后把我的尸骨埋在塞班，作为太平洋上的堡垒。

“正如《战阵训》所云，‘决不能蒙受被生俘之耻’。我将拿出灵魂之忠勇，按永生之原则从容就义。在此，我同你们一起祈祝天皇陛下和国家福祉永存。然后我会前进，寻找敌人。

“都跟我来！”

平栉问三人用什么方法自杀。“我们将先切腹，”斋藤说，“但切腹致死所需要的时间太长，所以安排我们每人身后站一名军官，朝我们的后脑开枪。”南云、斋藤和井桁分别选择了专属副官庄林规矩夫中尉、牧野秀夫少尉、柳本富雄中尉负责介错。

切腹仪式由第三十一军高级参谋铃木二郎中佐主持。切腹之前，三人都脱去上衣坐在洞口，身材矮小的南云居中。10时刚过，斋藤叫来平栉少佐交代了遗言，然后示意铃木切腹仪式正式开始。三人遥望日本本土正襟危坐，他们前方临时制作的小台子上摆着各自的军刀。三位副官试射手枪后，个个声色凝重地站在长官的身后。美军的炮声一直在山谷中回荡，但在场所有人都已充耳不闻。

铃木中佐的声音非常低沉：“请各位长官上路。”

南云低声说了句：“请！”

斋藤站起身来，朝日本的方向鞠了一躬，然后跪了下来。南云和井桁也做了同样的动作。然后三人一起拔刀出鞘，按照传统的方式反手持刀切入腹部，同声高喊：“天皇陛下万岁！”

铃木右手一挥，三位副官的枪响了。三人的尸体同时向前扑倒。枪口的硝烟袅袅散去，恰似三人逐渐消散的灵魂。斋藤的副官柳本中尉放声恸哭，很快被周围的军官制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