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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市上依旧平静如常,只是这时分夜已渐深,四位女子的打扮甚招人眼。易瑛想想,还是桃叶渡那边一大片菜园地冷僻些,便踅出巷口,所幸这里地近秦淮,烟花女子常来拉客的处所,没人疑到别的。倒是有两个喝得酪酊大醉的秀才,跌跌撞撞,口里叫着“李香君再世……杜丽娘重主!”胡嘈着要招呼易瑛亲嘴儿,被乔松两巴掌掴得马爬在地——早一溜烟儿走了。

出了乌衣巷,易瑛心里踏实了些,又想起“隆格”这个人。说自己看上了他那是绝无此理,说他看上自己,言谈中又语不涉私。论身分亲情八不沾边,论起“造反”一事,更是冤家对头。自己见人论千论万,连待自己最好的燕入云,也没有说过这么多话,对他竟是满腹凄惶一泻而尽,而他对自己又是甚么心情?赠金报信,给自己寻出路?……她喃喃说了句“缘分”,摇了摇头;缘分究竟是怎么来的,佛经里讲是“阿赖邪耶识”,这个稀奇古怪的东西真令人莫名所以。

从人中只有乔松唐荷略知底细,韩梅尚在犯糊涂:出门一趟遇了什么事,忽喇叭儿的说走就走。只莫天派司定劳,又诧异又惊慌,再想不出哪一处走风漏气——万一逃掉了这位泼天钦犯,怎么去见干爹黄天霸?又有什么颜面在刘墉父子跟前说嘴?担心逃掉易瑛又怕自己露马脚,请示无处请示,商议不能商议。且不知易瑛是否已起疑心。两个人自出道以来,都是在黄家门下最得意的关门弟子,饶是百伶百俐,也都急出一身臭汗来。司定劳是十三太保里年纪最小的,本名黄富扬武功不如十二太保黄富名,却是讨饭泼皮出身,撒溜机警过人,走着路突然哼了一声,窝着腰捂肚子蹲下了身子。黄富名忙停了步,问道:“老七,你怎么了?”黄富扬枯皱着脸,蹙眉缩头,吭哧吭哧就是几个屁,呻吟着说道:“我这人……真他妈的不凑脸……越是上轿……越是腿拧筋……”

“怎么了?”易瑛也不得不停下脚步,远远问道,“你病了?”

黄富扬哼哼唧卿,前气不接后气,说道,“老盖那几个梨不熟,坏了我的肚于……八月生梨赛利刀……哎哟……他奶奶的……屎不出来……尽是屁……”叫着“疼得紧”又回说易瑛,“主儿甭顾我,只管走……不然,五哥背着我也成……”易瑛心中陡起疑云,上前摸摸他额头,趋温冰凉的,又断然不像是装病,因道:“要不然……你两个留下,先看病。等风声过了,我派人来接你们。怎样?”

“我背你走!”黄富名也不是笨人,知道此刻无论如何寸步不能离易瑛,当下便蹲身子,一边对易瑛道:“南京我们熟人太多,这次来又都是定劳出头联络,留下就是送他的终了——好老七,忍一忍儿!你这讨饭落下的病根儿,老毛病儿,不碍的。来,我背你走!”黄富扬此举一是想拖捱时辰,二是想近乎点好商议对策,因像受了极大感动似的,哽咽着“谢主儿照应”,顺势爬上黄富名肩头,说道:“这就累了五哥你了……易主儿,咱们依旧快走!”

易瑛约莫已过亥正时牌,也真是不敢再磨蹭,因道:“都耐点子苦,我们出城东,不走水路了,上了牛头山,到扁担镇有我们的香堂。就好办了。”说罢抽脚便走。

但这一来无论如何不能“依旧快走”了。黄富扬趴在黄富名背上,大声呻吟小声嘀咕,说道:“五哥,我腰带搭包里有鸡爪黄莲,还有几粒紫金活络丹,掏出塞我嘴里——到东城门口翻脸动手……唉哟!……不要出城,外头情形不明——别怕颠着了我,只管快走!”黄富扬自个真的掏摸了一把腰间搭包,里边却是下酒的茶叶花生豆儿,微微一个坏笑,填嘴里两粒,一边嚼咽,一边想主意,只盼捱到东城门,已经下钥封门最好。

东城门渐渐近了,这地方向西二里是黄天霸初到南京的落脚地裤子裆,西北明故宫侧旁是虎踞关清凉山等冷僻去处,附近并无居民,此刻夜深更显得寂寥阴暗,高大的城墙和箭楼上因张着两盏拷栳大的米黄灯,锯齿堞雉飞檐翘翅都不甚清晰……城门没关闭,十几个守门的兵丁显然已经懈了,伸腿抡胳膊捂着嘴打呵欠的,什么样儿全有。

这个时辰过城门是不要引子牌照,也不盘查的,到灵谷寺上夜香礼佛的人有的步行有的坐轿骑驴,零零星星偶有出入。易瑛心头一松:总算赶在牛炮响前到东门了。她放慢了步子,自忖这身打扮不像香客,口中曼声笑道:“咱们不敢走得太慢了。老爷,姑奶奶二奶奶他们只怕在接官亭等着呢!南京这地方,要个轿也这么难的!”又回头叫:“莫家的,司家的病怎么样了?”

“好了!”黄富扬一声尖叫,浑似突然被人捅了一刀,一挺身便下了黄富名的背,“嗖”地蹿出去好远。几乎同时,黄富名也一般动作大叫一声,直跃到城门口,二人不由分说,已从呆若木鸡的守城士兵腰间掣出了刀,恶狠狠狞笑着盯视易瑛。黄富名阴恻恻笑道:“淫贱材儿贼婆子,没想到有今天吧?”

十几个守军还在懵懂中,听得迷迷糊糊,看得眼花缭乱。这两个家伙既叫做“莫家的,司家的”显然是这少丨妇丨家的奴才,怎么突然疯了,夺刀不杀兵,要杀自家主人?一个个大眼瞪小眼直脖子探腰,瞧热闹儿似地发呆。

“狗奴才,替奴才作奴才的奴才!”易瑛先也是一怔,随即恍若梦醒,此刻才真的领悟乾隆要她不回下处,直接逃出的话,原也不是随口而出。望着这两个人,眼中出火,刚要骂穿,可灵机一动说道“他两个又疯了——看老爷不剥了他们皮!——咱们走!”说罢抽身便走。黄富扬急得高喝一声:“拿下!——这就是反贼‘一枝花’!——快,快关城门!”挺刀便扑上去。

易瑛四人风摆塘荷似的一齐闪身,已是各人手中多了一条皮线缠藤状软丝钢鞭。唐荷一眼见莫天派没头没脸横刀直搠易瑛小腿,在旁觑得清楚,一个紫鹞翻翅,鞭打身后司定劳,脚尖向莫天派中路窝心上勾去。莫天派一人对付易瑛韩梅二人,在舞得如弱似雾的鞭影中,冷不防一脚踢在小肚子上,顿时向后踉跄两步,一个心乱,左颊已着了韩梅一鞭,不禁大叫“快关城门!”见黄富扬左支右绌,应付唐荷和乔松十分艰难,恶骂一声“小贱妮子——我日你祖宗的!”转刀一个铁板桥,闪过易瑛韩梅双鞭,仰身海底捞月向乔松斜扫一刀。乔松见机,平地里云雀纵树一个高跃,趁下跌之势王母划簪一鞭向莫天派脑后打去。打得“啪”的一声响,司定劳此时已挨了三四鞭,脖项手臂血流殷红痛彻骨髓,见唐荷犹自抽身护易瑛,师兄受敌三面,也是熬痛不退,死不放手缠斗,拼着又挨乔松一鞭,单刀高擎,使个把火烧天式向乔松攻去,突然“呜”地一声号陶大哭。

易瑛四人不知在江湖上和多少高强对手交过锋,还没见过司定劳这样的手,只有喊叫骂娘呼喝的,偶而也有耍好狞笑的,像这样临阵,手不停挥地厮杀着,竟有情有致地痛哭流涕的,且是闻所未闻,不禁都是一愣。只这瞬间,司定劳哭着,抽风似双手一抖,两个纸包儿暗器分打易瑛和乔松。易瑛一来无心恋战,二来见莫天派连挨三四下开碑裂石之力的鞭子,竟然眼不慢手不滞,实是功夫令人骇异,司定劳又如此诡诈,便不肯接他的暗器,只用鞭梢扫了一下,那包东西里却是摔炮火药夹着石灰,“啪”地一声爆响,四散开来,顿时白雾浓烟弥漫,硝磺气息刺鼻。接着一声,却是在乔松手腕上炸开,她丢了鞭子向后连翻两个筋斗才站定了,右腕已被烧得焦黑。略一定神,从腰里又抽出一柄匕首杀进战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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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皇帝第39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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