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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荷没有听出易瑛话中弦外之音,说道:“我正要回主儿呢——不但夫子庙,连玄武北村我们也都去了。没见曹鸨儿,也没见薛狗的影儿。曹家机坊只留着管帐先生还有几个伙计,都说没听见过薛白这个名儿,曹寡妇两天头里说去扬州进货,坐船去了。我和韩梅也都纳罕呢!”

易瑛心里格登一声:曹鸨儿回避自己,尚在情理之中,薛白怎敢不来联络?!略一思量,又问道:“她的机坊还在开机织布么?”唐荷点头,说道:“开着机呢!我们就怕她脱逃反水,还进坊看了,没有什么异样。帐房先生说,扬州有一批大买卖,是台湾姓林的带的海外私货,六倍的利,掌柜的就去了。多则半月,少则十天就赶回来。他说了一堆货名,什么法兰西自鸣钟怀表,还有英吉利的织布机什么的,我们也没细问。”易瑛心里不得主意,皱眉盯着果点盘子,似乎是在问话又像喃喃自语:“不对呀……薛白应该有个消息的呀!难道被高恒缠拌住了,出不了门?”

“高国舅那头也打听了,”唐荷说道,“驿馆的人说高大人的行李在驿馆,人没在那里住过。听说是住在总督衙门。我们又去衙门打听,那里都刚换防,一个熟人不见影儿。只好就回来了。”

正问得没头绪,乔松推门进来禀说:“莫天派和司定劳带着盖英豪一道儿来了,主人见他们不见?”“就说我刚出门,”易瑛有些心烦意乱地说道,旋即便改了主意,“走,客厅里去见见他们!”

于是易瑛在前,三人循梯下楼,踅过楼道暗间。寒梅就守在楼下,见她们过来,一掀假墙机括,一道绘砖墙面翻转过来,已进楼底套间,易瑛笑盈盈挑帘出来,笑道:“盖兄,难为你给我安置这么隐蔽的去处。景致好,且是繁华里带着僻静。真谢谢你了!这里确比毗卢院好……”

“易主儿安好!”三个人都在客厅南窗下稳几坐着,听得声息,早已立身相迎。盖英豪满脸微笑,说道:“毗卢院若论轩敞适意,比这里好得多。只是那里是金陵名胜,游人太杂。那个叫‘隆格’的主儿知道是谁?”他顿了一下,说道:“我才打听到,他就是当今万岁的堂弟,怡亲王弘晓!”

易瑛嘴角的肌肉抽搐了一下,一阵寒意打心底里泛起:《万法归藏》中“法不可恃以制众,术不可施之于贵宗,灵动机巧动于无明,则适足自戕”的话头闪电般从心中划过。弘晓自乾隆四年就已经失势,在庙中施“阴寒穴风”之法居然无效,一直想不透其中原由,以为自己是轻动“无明”。却原来对方是“贵宗”,为厚禄所护!亲王尚且如此,要是乾隆本人呢?思量着,点头道:“隆格确实器宇不凡,是个龙子凤孙的气度——那个跟着他的年轻人,在胜棋楼暗中帮黄天霸的那个,他气功很厉害呀!叫什么名字?”

“那是山东端木家的。”盖英豪笑道,“听说在端木门小字辈里,他还算不上一流角色呢!是先前的李卫李制台救过他的命,成全他和陆小姐的婚事,怡亲王慕名相邀,瞧着李卫的面子,才进王府当了护卫武功教习。跟着王爷给皇上南巡打前站了。”他竭力替端木吹嘘着,也不看易瑛脸色,口气一转又道:“我来见易主儿是想禀一件事。高恒——高国舅出事了,衙门里一个师爷漏出信儿,有旨革职查问!扬州知府裴什么的,还有个姓靳的也吃了挂落,都已经摘顶子锁拿待勘!”

乔松和唐荷都吃了一吓,连隔门内屋的韩梅也是心头一震。唐荷脱口而出,问道:“薛白呢?就是易主儿说的那个扬州婆娘——”她没说完,易瑛便用目光止住了,问道:“知道为什么事拿了高恒么?谁举发的?除了裴兴仁靳文魁,还牵连到什么人?”盖英豪一肚皮心思套问薛白,以利破毁扬州白莲教匪,被易瑛岔了开去。他咽了一口唾液,按着刘墉的指令,一句也不敢试探打问,说道:“那师爷喝醉了,胡天胡地骂金鉷,扫着也骂尹继善,说迎驾搜罗银子,连师爷们也不放过。说‘钱度和高恒的家底子抄了还不够使?’还说‘德州皮忠臣是个狗,疯了,一咬一大片……’还说有个叫窦什么鼐的,给皇上上了密折——别的事再盘问,他也就睡着了,我也不敢直询硬问。”

易瑛目视盖英豪,许久才道:“你不问是对的。高恒出事,那只是早晚的事,他被拿问,我半点也不出乎意料。但这人过去捣弄盐铜,和我们下头人不少生意上往来,也要防着他乱攀胡咬到兄弟们头上,叼登大发了。你来报知一下还是该当的。”说罢仍是用目光审量盖英豪。她一生都在江湖中厮混,深知人心险诈如风波之恶,南京非扬州之比,盖某不是自己的嫡传信徒,又对总教若即若离,过去的信徒心腹死的死走的走,留下来的也难以指靠。万一这个盖英豪暗中叛教反水,设机用谋拿自己献功,那后果真会出现想不到的凄惨。在去不去赴筵受尹继善接见前,她不能不多想想情势,细观察一下这个姓盖的。莫天派和司定劳初见她时,也经受过她这种目光,直觉比之受刑难过十倍,由不得也替盖英豪担心。

“易主儿,我劝您一句话。”

盖英豪却不似寻常人那样硬熬顶头皮由她盯视,耐了一小会子,扑地一笑说道:“您还是回扬州去吧!南京这地块不好。”

“石头城龙盘虎踞,哪一点不好?”易瑛问道。

“‘金陵王气黯然收’,说的也是南京。”盖英豪的目光毫不退让,微笑道:“你在山东起事夺路向南时,我在保定白昼杀人亡命,早就听过你的名头。你是巾帼英雄,盖某也是豪杰!但凡事都有个缘分。我觉得我们只是惺惺相惜的缘分。你是赫赫扬扬的教主,是龙;我不过是个虫,一条地头蛇。又不是跟你多年南北转辗的人,很难取信于你的。”他温逊谦和,说话慢条斯理,却句句都是单刀直入绝无隐饰,“所以趁我还没有卖你,我亲自礼送你回扬州。你看如何?”

“我几时说不相信你来着?”易瑛盯着他不放,冷冷说道:“你敢是有些心障?”

盖英豪苦笑了笑,说道:“岂止是心障而已?简直有些害怕!恕在下直言,你这样盯人,就是无罪,就是心里没鬼,也要让你盯出鬼来,也要自己心虚,疑心自己是个叛教卖友之徒呢!”

易瑛听了呵呵大笑,说道:“不心虚的人也会自疑?这个话还是头一遭听见!”莫天派道:“盖兄还是豪爽,直言快语!我和定劳头次见易上儿,也被看得发毛呢!”司定劳道:“我是心里纳闷子,盖兄已经几次见易主了,怎么还审贼似的看人?”唐荷和乔松也站在旁边笑。

“还有两件事要禀易主儿。”盖英豪敛了笑容,说道,“原定八月十五要花子帮、妓女行凑热闹搅混一下,现在看来不宜再闹了。秦淮河歌肆总把头接到南京府的传票,新任知府韩克敬说,皇上在宁期间,所有妓女只能在莫愁湖一带游弋。不能过秦淮河,哪个行院违令,他就封院拿人。花于帮也接到宪牌,所有外地流民,一律到郊外牛头山下玄武湖东集聚。那里安置粥棚,有破庙草庵住宿,城里净街迎驾,一个叫花子不许进城。易主儿,有几家月饼作坊都来说,袁子才派人专买带印梅花模子的月饼——连起来看,风声不好,像是给刘统勋爷们嗅出了什么味儿,得小心从事。我看官府是有了戒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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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皇帝第38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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