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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说着,街南传来一阵急速的马蹄声,几个人转脸看,只见和坤一手挥鞭,一手攥着阿桂的朝珠飞驰而来,远远在铁牌子跟前滚鞍下来,一溜小跑,口中喘吁吁道:“桂军门,您的朝珠……”阿桂一边接朝珠挂上,已定住了神,笑道:“我已经借了,打量我没法见驾么?”“爷说哪里话呢!”和珅极漂亮打千儿请安起来,腼腆地看了看一群翎顶辉煌的大员,陪笑道:“借是借,您跟我说过几次,这串朝珠上带着几粒祖母绿,是皇上亲手赐给您的,戴上这个更显着爷承恩尊君不是?”说罢也不再逗留,又向众人打千儿,退回了铁牌子南边。张真人打个稽首道:“无量寿佛,吉人自有天相!”

“你不要贪天之功就好!”傅恒说道,“见了皇上,循法度回话,敢胡吹浪言,我有办法治你!”纪昀听了一笑,说道,“看见你,就想起我们河间紫霞观一个道士,叫什么山月的,最能驱鬼捉狐、镇宅压邪,当地都叫他‘山月神仙’。我们邻村柴家屯有户人家儿子中了邪祟,夜里请他作法驱鬼。设案供香、焚符喝令,挥桃木剑绕宅行法,折腾半夜又请他喝酒,已经过了三更。这家人要留他过夜,说麻家坡一带有一大片乱葬坟不干净,常闹鬼,劝他天明再回城。那山月神仙已经吃酒七八分醉,口吐豪言说:‘我身无分文不怕劫路,有这把桃木剑,屑小妖魔鬼怪,哪个敢近我身?!’不顾众人苦劝,挺身仗胆出了柴家屯……”

那边钱度和几个官员正说笑寒暄,听纪昀说古记儿讲鬼,都凑了过来,傅恒一眼看见礼部主事秦凤梧也在,便摆手示意叫到一边,问道:“昨儿个马二侉子请吃酒,你也去了?”秦凤梧小声道:“是。是几个同年,攀着凑凑热闹。请的又是桂大人他们,不好不去。卑职没吃到席散就走了……和这些人混到一处不好,卑职也知道的。”傅恒道:“这是你的私事,本不该我管。但你是万岁爷特简在心的,关照过我加意栽培。已经叫吏部票拟你台湾知府!你知道这知府是什么地位?朝廷最信得过的官才派去呢!给你提个醒儿,你既已经明白,我就不多说了。”秦凤梧忙躬身道:“谢六爷提携训诲!不过,纪公说要还席,不知我去的好,还是不去的好?”“去不去的无所谓,何况是晓岚的东?”傅恒道,“我只是点你一下,如今风气太坏。自爱心有了,怎么处事都无碍。”二人说几句,又回神听纪昀说:

“……走到麻家坡外岗上,只见清风冷月下乱家起伏,连绵几里不见边际,榛莽荆棘间青磷闪烁,黑柏黯松摇曳生风,间杂着似哭非哭的啸声。山月道长被凉风一激,酒醒了,心里一悸,顿时头发汗毛根儿都炸起直立……

“但此时再返柴家屯,断然没那份颜面,只好乍起胆子,一手提桃木剑,口里哼着道情,顺着白草半遮的婉蜒小路往前走。正走着,昏苍苍的月色下,一个坟头无声无息钻出个人影儿来!

“这是我大清入关,前明河间守军战死的乱莽坟地,盗墓的是没有的,山月神仙知道是遇上鬼了……这是他当‘神仙’头一遭遇到真鬼,强压着心头恐惧,牙齿仍抖得山响,哆嗦着手举桃木剑,半闭着眼,偷睨着那鬼,口中念念有词:

谨启蓬莱天仙子,纯心妙道吕真人。

誓佐踢师宣政化,巡游天下阑武灵。

亲受钟离传秘法,誓将法力校群生。

九转金丹方外道,一轮明月照蓬瀛。

朝游苍梧并北海……

念不及终,见那鬼愈来愈走近,请来吕洞宾竟不中用,急切间道士抱佛脚,口诵:

奄……嘛……呢……叭……弥……哞……

偷眼再看,那鬼居然仍旧毫不为之所动,踽踽蠢动更逼近前来!

“山月道长见道法无灵,佛法亦无用,大叫一声‘妈呀!’拔脚便逃,一边逃,回头看,那厉鬼竟穷追不舍在后紧追。此时他早吓得丧魂落胆,丢了桃木剑,扔了法物明器,只发足狂奔。足足逃了十几里,才见一个村落。山月已是跑得筋疲力尽牛喘如吼,见一户人家便上去捶门,眼见鬼已经扑上来,顾不得捶,一头便钻进院墙潦水阴道。

“偏那阴道狭窄,半截身子在外,被鬼拖住了腿,死命朝外拽!山月师傅连喊叫也没了气力,双手紧抠墙上泥皮,只是喘息着哼哼。

“恰这一家子当晚丢了一头猪。此时天已将亮,老婆婆听见,推醒老头子,说:‘你听,咱们的猪跑回来了!’于是一家子起来看,见一个人满头污泥,面目都看不清,半截身子在院里,半截身子在院外,鸣呜哝哝呻吟‘鬼,鬼……鬼在外头拉我的腿……’“家里几个长工却不怕,拔闩夺门而出。”纪昀一本正经说道,“你们猜,他们看见了什么?”

此时早已过了卯时,上朝来的官员愈来愈多,把纪昀围得里三层外三层,一个个踮脚伸脖子屏息静听,都替山月捏一把汗,又惊悸这鬼凶恶厉害。听纪昀问,有的说“是僵尸”,有的叫是“旱魃”有的说“是厉鬼求替代”还有的说“是山精木怪”……“是妖魔……”

“都不是的!”纪昀一笑,说道,“是柴家屯的白疯子——见人出来,丢了山月的腿,蹲到一边,歪着脖子得意洋洋傻笑呢!”

众人先是一愣,接着“轰”的一阵大笑。便听西华门口一个公鸭嗓儿喊道:“谁在这里喧哗?万岁爷叫记档!——有旨,着傅恒、纪昀、张太乙进养心殿见驾。押兆惠也进去!”大家一听“记档”,顿时散了。几个接旨进见的人互相对视一眼,见兆惠已经起身,略一点头会意便鱼贯进西华门。

逶迤进养心殿垂花门,恰一名年轻官员刚辞出来,傅恒和纪昀却都认得,是刘统勋的儿子刘墉。刘墉只看了一眼兆惠,笑着给傅恒纪昀打千儿,说道:“主子叫进呢!召见张家兄弟,他们也就要下来了。”

三个人忙答应一声“是!”稳了稳心神次第而入。兆惠带着重枷,脚下铁索铆铛跟在后边,立刻召来太监宫女们惊讶诧异的目光,却没人议论说话。便听殿内乾隆的声气:“外头热,傅恒你们都进来吧——兆惠也进来。”

“扎!”

四个人不高不低应一声跨进殿门。见乾隆盘膝坐在东暖阁大炕上,炕下杌杭子旁跪着两个四品官,都可在四十三四上下。正在聆听乾隆训旨。

“方才已经说了。你们也代张廷玉请了罪。”乾隆眼角青黯,脸上略带倦容,声气却甚平和,“朕只是叫和亲王查看一下你们家产,并没有籍没抄收加罪的旨意嘛!张廷玉本是朕礼敬有加的老臣,原是要成全到底的。但他信不过朕,屡次三番来折腾,叫朕出字据下明诏。朕忙得七死八活,这不是添乱?——心里不取他这一条也是,有的。”

张家兄弟连连叩头,说道:“家父再三命臣等叩谢天恩。他已经反省知过了。”

“老而戒得。他该从这一条反省。”乾隆沉吟了一下,说道:“查看家产不是处分。朕不为这些事罪人——四川学政朱奎是你们的妹妹夫家是吧?有人劾他从军饱里克扣火耗,一查,居然真有其事,一个学政,还要喝兵血!而且有收受考生贿赂的事。他的财产转移了,自然要株连你家受累——这是很扫体面的事。但张廷玉贪得无厌,不稍加惩处,怎样儆戒后人?——他的配享仍依原旨,大学士衔也不动。只是要削去伯爵。对大臣没有惩戒是不成的,俱不株连到你们。”他略一沉默,又道:“你们跪安吧。”

第十章泣金殿兆惠诉衷肠修库书纪昀衔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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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皇帝第29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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