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的回答和煦如三月的春风,温暖着魏惠王的心房,如果你情商低,不知道如何讨领导喜欢,那么学着点,孟子如是说:“正是贤者才能享受其中乐趣,不贤的人有这一切也不会欣赏。”(“贤者而后乐此,不贤者虽有此,不乐也”),言下之意不言自明,然后齐哩喀嚓、呜哩哇啦讲起周文王建灵台、灵沼的往事。在圣人眼里,周文王做啥都是真真极好的,纣王无论做啥都真真极不好。
汉儒郑玄把姬昌的御花园诠释得神乎其神:“天子有灵台者所以观祲象,察气之妖祥也”,灵台成了观测玄之又玄的“观妖台”!历史学家陈子展《诗经直解》说:“据孔疏,此灵台似是以观天文之雏型天文台,非以观四时施化之时台(气象台),亦非以观鸟兽鱼鳖之囿台(囿中看台)也。”
“孔疏”指的是唐初孔颖达作《左传正义》来解释晋朝杜预的《春秋左传集解》,不知道孔颖达的根据是什么,同样也不清楚为什么陈先生同意孔先生的见解。郑玄的观点太玄幻了,拿它当真的话,就可以直接把《封神演义》当历史看。孔颖达的见解也差强人意,豫园的匾额“灵台经始”是恰当的,因为灵台和豫园的用途一样,只是供玩乐而已,这一点连孟子都承认,郑玄和孔颖达瞎忽悠什么?!
姬昌能建御花园,纣王为什么不能建鹿台?这个孟子有话说,但说得很含蓄:“古之人与民偕乐,故能乐也”,姬昌的御花园开放给民众吗?那么御花园就成了公园,果真如此姬昌的灵台、灵沼确实值得表扬。(9.13)
孟子偏偏又不好意思明确地说姬昌的御花园和人民资源共享,“古之人与民偕乐”是个含糊其辞的说法,“古之人”指的是古代帝王,没说姬昌。黄帝的国家动物园倒是开放的,因为那动物园太大了,没法不开放。蚂蚁大如羊,蚯蚓粗如虹,那个园子该有多大才行?虽然对于孟子来说,姬昌也算古人,但既然拿灵台、灵沼做样板,那就有话直说好吗?事实上,我认为灵台不可能开放给老百姓,如果郑玄的“观妖台“之说成立的话—那么神圣的地方只有王族和祭司才能出入,郑玄无意中摆了孟子一道。郑玄也是,你那么博学,怎么不看看亚圣语录才开口呢?难道你是成心的嘛?
鹿台之于纣王是标杆性建筑,如同夏桀之倾宫,不过这都是汉代以后给炒起来的。《殷本纪》里对鹿台仅一笔带过,鹿台应该不至于奢华到令人发指的程度,否则周武王在讨纣檄文里一定不会放过。周武王不屑提鹿台(司马迁更不屑),虽然他肯定知道鹿台是什么样子,他的探子多的是,搞清鹿台状况再容易不过。商周之后,就再也没人知道鹿台是什么样子了,不过到了汉代,突然跳出一个人来把鹿台一通“描写”,那人就是无所不知的刘向先生。
刘向先生是汉代的史学大家,似乎有个只属于他个人的数据库,里面装满了历代昏君的黑材料和明君的白材料,可以随时随地往外喷,这使他看上去更像个才华横溢的小说家。比如《列女传�6�1夏桀妺喜传》就妙笔生花地告诉后人夏桀有多么腐败,除了大型酒池和众多醉鬼,最过分的是批评夏桀经常把妺喜抱在膝盖上,我猜刘向可能从来没有抱过老婆。其实直到西周,当时的社会关系相当开放,情侣看对眼直接去桑林野合绝不会有人指指点点的,帝王把妃子抱在腿上也值得说三道四吗?(9.14)
商纣这么著名的昏君(比夏桀还要著名),刘先生怎么可能放过如此大好题材?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夏桀专美于前,他构思的着眼点便是鹿台,风头必须超过倾宫才行。他从“数据库”调出的“资料”显示鹿台“大三里,高千尺”!
“大三里”不知道什么意义,长宽各三里还是面积达三平方里?无论是哪一个都大得够呛。刘先生见识多广,笔者直到现在也未见过如此辽阔的台子,更别说其高度需仰视才得见:高千尺!一尺在汉代约相当于22厘米,千尺就是220米!纣王一定有一个超越时空的建筑师,直到19世纪八十年代,54.9米高共十层楼的“芝加哥家庭保险大厦”被公认为当时世界第一座摩天大楼,而这座世界第一高楼仅仅是鹿台的四分之一!鹿台,多么伟大的建筑奇迹啊,所有中国人都应该为之骄傲,可怜三千三百年后美帝国主义才搞出不到55米的世界第一高楼。
曾为妺喜设计“裂缯”桥段的皇甫谧嫌刘向的气魄太小,于是果断、大气地为鹿台增高九倍,达“高千丈”,也就是说鹿台高达2200米!我印象中超过一千米的摩天大楼现在尚未诞生,沙特阿拉伯的“王国塔”将于2019年完工,高度是1007米,连鹿台的一半都不到。
摩天大楼有电梯,纣王如何攀上鹿台呢?就算纣王的身手矫健的攀岩运动员,妲己妹妹也行吗?就算这对“比翼鸟”一大早起来就爬,等到他们爬上去,大概已经是黄昏了。他们俩累得要死(真可怜),一到台顶到头就睡,睡醒了又是黎明,等他们爬到台下又是晚上了!帝辛和他的妲己妹妹实在太喜欢攀岩了,我只能这么理解。他们站在台上朝下喊话,将没有一个人能听得见,不信你喊一嗓子,看看四公里之外有无“知音”。攀岩是孤独的运动,孤独的受德哥哥,孤独的妲己妹妹,孤独的“比翼鸟”,他们默默地体现着现代奥林匹克精神:更高、更快、更强,哦耶!(9.15)
我们有理由认为刘向和皇甫先生都是有学问的数盲,有学问是好事,数盲也没什么大不了,最可怕的便是有学问的数盲,就跟有文化的流氓一样。姬昌“灵台经始”的那一年,比翼鸟有天结束攀岩后,妲己妹妹直接四仰八叉就睡过去了,还打鼾。受德兄身体强壮,虽然没有累得昏睡,但饿得够呛,吃了一鼎野猪肉和一鼎羊肉,又喝了几尊秬鬯酒,精神缓过来了,于是决定干点正经事,差遣使臣胶鬲找姬昌要一块玉。如果姬昌拒绝交出玉来,就再把他抓来,不需要坐牢,罚他攀鹿台,和妲己妹妹比赛,假如他输了,让他活活羞死。
《竹书》上只有没头没脑的一句话:“王使胶鬲求玉于周”,玉是什么玉?得到没有?均不得而知。这事看来动静不小。韩非子也知道了,他在《韩非子�6�1喻老》里说:“周有玉版,纣令胶鬲索之,文王不与。”玉原来是“玉版”,那么接下来的问题比“玉是什么玉”还要麻烦,即“什么是玉版?”
我认为“玉版”比较靠谱的说法是刻有重要文献的玉片,大概象征祥瑞,以之传于后世,《灵枢�6�1玉版第六十》云:“著之玉版,以为重宝。”,但玉版在晋代被说得神乎其神,王嘉《拾遗记�6�1唐尧》:“帝尧在位,盛德光洽,河洛之滨,得玉版方尺,图天地之形。”,玉版完全是“河图洛书”的路子,很神奇吧?没有最神奇,只有更神奇,《晋书�6�1慕容儁载记》:“初,石季龙使人探策於华山,得玉版,文曰‘岁在申酉,不绝如线。岁在壬子,真人乃见。’及此,燕人咸以为儁之应也”,原来玉版乃神赐之物。(9.16)
我们所处的时代很“落后”,无法领略“神物”的风采,那就不管玉版是个什么东西了,反正知道它比奇珍异宝还要珍还要异就是了。那么帝辛得到了没有?韩非子说话有点大喘气(据说他口吃),“费仲来求,因予之”。姬昌还是交出了玉版,说明他当时还是不敢跟帝辛翻脸。那么姬昌为何不把玉版交给胶鬲,而是给了费仲?据说胶鬲是商朝忠臣,姬昌希望他不被帝辛重用;费仲是奸臣,姬昌希望他越被重要越好,因此便把玉版交给他,让圆满完成任务。姬昌确实是个很有心计的人,在一块不能不送的玉版上都能做出文章来。
韩非子不知道的是姬昌比他想象的更有心计,姬昌跟胶鬲其实在唱双簧。据孟子说胶鬲本是个卖鱼卖盐的小贩(姜子牙也是小贩),姬昌把他推荐给了纣王,所谓“举于鱼盐之中”即指此事。姬昌不把玉版交给胶鬲不是因为其贤,而是为了避嫌,胶鬲这个棋子姬昌使用得高明之极,不过其效果姬昌看不到了。
四十一年春三月,姬昌突然无疾而终,那时灵台、灵沼可能还没有完工。姬昌以九十六高龄离世,那一年是公元前1056年。据说姬昌死时,周已经拥有天下的三分之二,我们姑且信之吧,接下来我们将有理由“不信之”。
姬昌去世一年之后,姬发继承他父亲的爵位西伯,成为“西伯发”。帝辛拖了一年之久才给姬发办法爵位证书,也许他压根就不想让姬发做西伯,只是他没有别的选择,他必须要找个人帮他应付蠢蠢欲动的夷族,而西伯是不二人选。帝辛四十二年,被称成为周武王元年,那一年“西伯发受丹书于吕尚。”。(9.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