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书》说武丁三年得到傅说,第六年“命卿士傅说”,看来武丁很审慎,观察了三年才拜他为相,而不是像《殷本纪》记录的那么短平快“得而与之语,果圣人,举以为相。”武丁三年没说话,于在位第三年得到傅说,那就意味着武丁还在农村做考察报告时就知道了傅说,那么推荐傅说的极有可能是甘盘。
傅说在殷墟甲骨中的缺席,如果不是因为相关甲骨的遗失,那么只有一个可能,他得罪了武丁。傅说也许太能干了,其才能不仅给了武丁惊喜,也给了武丁惊吓,他可不想有个手下像伊尹那么强势。从成汤三个儿子诡异的短寿以及他们被伊尹操纵上台等事来看,晚年的成汤已经控制不了伊尹。武丁当时正值壮年,而且性格强悍,他肯定容不下另一个性格强悍的臣子,于是傅说消失了,梦一般地来,梦一般地去。
傅说不见于甲骨卜辞,甘盘不见于《殷本纪》,但见于《竹书》及甲骨,这说明了什么?这再次证明了《竹书》的可靠!某些人说《竹书》是假的,我只能说他们根本就没有好好看过《竹书》。在笔者看来,对于夏商这两代的历史,没有任何一部史书可以和《竹书》相提并论,《春秋》、《左传》都比不了。
《殷本纪》里的“圣人”傅说无缘无故地消失了,另一个贤臣祖己突然出现,其出现和傅说的消失一样突然。他一出现就需要处理一起棘手的“异象”。这个“异象”和太戊朝一夜之间暴长的“合欢树”相比简直不算什么,武丁在祭祀先王成汤时,一只野鸡飞到鼎耳(就是鼎口的带有装饰性的把手)鸣叫,这看起来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武丁很害怕。野鸡又叫雉,属于吉祥物,搞不懂武丁怕什么,或许有什么我们现在不了解的禁忌,祭祀的鼎耳上不得有任何活物降落,麻雀也不行。(4.11)
祖己劝慰武丁的方式和伊陟给太戊的建议一模一样:修德勤政。因为野鸡是在肜祭(肜念荣)大典上出现,于是祖己因地制宜、因材施教说:“要对人民好些,大家都是天的后人。经常举行祭祀,不要不合乎天道。”(“王嗣敬民,厥非天继,常祀毋礼于弃道”)武丁好像领会了祖己的精神,但我一直没弄明白,那只野鸡怎么就把天、王、民都连在一起了。
武丁欣然采纳祖己的倡议,在圣人傅说“大治”的基础上,更上层楼,继续深化改革成果,GDP指数一路上涨,大商的员工们看到工资单上的贝壳数量增长,都很开心,于是乎商朝就复兴再复兴起来。(“武丁修政行德,天下咸欢,殷道复兴”)太戊和武丁,合欢树和野鸡,伊陟和祖己,他(它)们完美地勾勒出逢凶化吉的技术要领及美好蓝图。
武丁看到国库里的各类“贝壳”贮备丰富,便想着该落实祖己的谏言“敬民”,于是商朝的老人们有福了。
武丁被后世视为仁君,他在某些方面确实非常仁慈,设立了国家养老福利(“视学养老”),这是很了不起的仁政。衣食无忧的老人们在天气好的日子里,经常聚集在王宫后面的操场上,有的做广播体操,有的跳广场舞,一边运动一边唱:“大商的天是明朗的天,大商的老人好喜欢。”年轻人也喜欢,因为他们的父母被照料了,他们的负担也就轻了,殷商的人民都发自内心地爱戴他们的爱做梦的王—武丁。他们永远都忘不了,他们的王有天早上大声宣布“IHAVEADREAM!”,因为那个DREAM,这才有了圣人傅说,然后才有“大治”,否则怎么可能有这些让别国人眼红的福利?(4.12)
《礼记?王制》:“凡养老,殷人以食礼……养国老于右学,养庶老于左学……缟衣而养老”,吃、住、穿全有了,衣服还很不一般,是白绢所制。官宦之家的老人住在“右学”,普通老百姓住“左学”,想必“右学”的住宿条件比“左学”好,不要怪武丁没有一碗水端平,他已经做得很好了。现在的中国,有多少免费的养老院?武丁还不时亲自探视老人:“视学”,视察右学和左学。有人望文生义,质疑商朝哪有什么“学”,武丁的养老院比后世那些教“仁义道德”的“学”强多了。武丁探视老人时,他是否会想起那位梦中的圣人—傅说呢?
武丁让他的人民食饱衣暖,可他的儿子却死于饥寒交迫。《竹书》说武丁二十五年,王子孝己死于野外。孝己的生母是武丁的三位王后之一妇阱,后母戊是妇阱死后的庙号。商代最著名、最大、最重的一件青铜器后母戊鼎,是孝己为祭祀其母所铸,高133厘米、口长110厘米、口宽79厘米、重833公斤,鼎内腹壁铭文“后母戊”,故称“后母戊鼎”。
孝己应该就是祖己,《殷本纪》里的祖己看上去是宰相,而且看不出来是武丁的儿子,因为司马迁没有机会看到殷墟的甲骨。从出土的甲骨卜辞来看,祖己是武丁的儿子无疑,他在卜辞中被称为“小王”、“兄己”,康丁卜辞作“小王父己”,帝乙和帝辛卜辞作“且己”。武丁有三个儿子,分别是祖己、祖庚和祖甲,只有祖己不曾为王,和孝己对得上号。(4.13)
祖己死于荒郊野外不是偶然的,是被武丁的另一位王后妇好逼死。《太平御览》卷八十三载孝己母亲死后,王后妣辛(便是妇好)为了让自己儿子祖庚上位,对于武丁中意的王位继承人祖己,采取栽赃、诽谤等手段,愣是把祖己从堂堂王子变成一个罪犯。妇好是武丁最宠爱的妃子,武丁对她的话言听计从,于是孝己被流放于旷野,缺衣少食,可怜为殷商老人谋福利的他竟被活活饿死。妇好不仅仅是商朝,甚至是中国历史上最伟大的女性之一,但她对待祖己的方式很不光彩。
那时流放于野,不是简单地把人赶到郊外就完事了,而是把人遣送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被流放者就算没有冻死饿死,也会被野兽吃掉,几乎等同于被判死刑。在那种情形下能活下来的,估计只有野外生存体验经验丰富的姚重华先生。这种“别致”的流放是颛顼发明的,当初是用来惩罚兄妹成婚者,柏杨说妇女不给男人让路也会遭流刑,柏老大概记错了,惩罚那种“没有修养”的妇女是游街示众,而非流放。
《竹书》上说“二十九年,肜祭太庙,有雉来”,指的便是《殷本纪》上那个妖异现象,不过时间上对不上,祖己于四年前就死了,那么劝慰武丁的是谁?《殷本纪》还是《竹书》错了?(4.14)
答案是两个都错了,不过都情有可原,因为缺少文物资料所致,《殷本纪》里还有个断句错误。根据甲骨卜辞,野鸡飞到鼎耳上不合时宜地歌唱的事发生在祖庚朝,而不是武丁。在那次大典上,是祖庚祭祀父亲武丁,而不是“帝武丁祭成汤”。抛开时间错误,《竹书》说的“肜祭”是正确的。肜祭指的是第二天继续祭祀,所谓“祭之明日又祭”为“肜祭”是也。
《殷本纪》里没提“肜祭”,而说“明日,有飞雉登鼎耳而呴(念够,鸣叫之意)”,“明日”是从肜祭的解释里断章取义,很容易让人产生误解:为什么祭祀之后的第二天就有野鸡跑来打鸣?而事实上,祭祀尚在进行之中。司马迁关于“成汤之祭”是从《尚书?高宗肜日》来的,这说明《尚书》这部所谓的“上古之书”并没有那么古老,里面的某些人事明显是后人补入的,而非当时的记录,否则便不会把祖庚做的事算到武丁头上。
第三十二年,在国内安定团结的大好形势下,武丁决定收拾屡屡在边境滋扰的鬼方。鬼方就是匈奴,也即曾被黄帝爷北逐过的“熏鱼”。鬼方很难打,武丁花了三年时间才把他们击溃。可惜这场艰难的战争,史册中并无相关过程的记载,甲骨卜辞里有几则武丁卜问伐鬼方吉凶的“帖子”。(4.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