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 赌局(上)——司马师时代的血与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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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从曹丕开始算起,曹芳是魏国第三任皇帝,曹芳被废之后,被拎上台充当提线木偶的是曹髦。
曹髦是曹丕的孙子,东海王曹琳之子,登基前的爵位是高贵乡公。论法理辈分,曹髦和曹芳是同祖父的堂兄弟,曹芳被废那年,曹髦十四岁。之所以选择曹髦为帝,表面上是郭太后喜欢曹髦,但背后究竟有什么黑幕不得而知,很难说司马师没在其中发挥自己的影响力。
其实不论是谁为帝,哪怕是立长的彭城王曹据,在司马师控制军政权力的背景下,都将是个虚位君主。虽然世人都知道司马氏早晚要取代曹氏,但至少不是现在,司马师做事稳健,不会心急的去吃热豆腐。
历代通过“禅让”建立的新政权,在取代旧政权时都会有一个缓进的过程。曹操从迎汉献帝至许,到曹丕废汉称帝,用了二十五年;刘裕从废晋(灭桓玄)到建宋用了十五年,等等。
无论新政权取代旧政权用了多少时间,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在他们取代最高权力之后,或即将取得最高权力之前,都会扑灭反对他们的藩镇势力。这样才能扫清针对自己的军事威胁,然后顺利建立新政权。
曹操干掉了袁绍、刘裕干掉了桓玄、萧道成干掉了沈攸之、陈霸先干掉了王僧辩,杨坚干掉了尉迟迥、朱温干掉了秦宗权、朱瑄,打残了李克用。只有赵匡胤是个例外,他是在通过发动准备了多时的军事政变上台后,才消灭了反对他的李筠、李重进势力。
司马氏也面临着这个问题,当初司马懿刚上台,王凌就给司马懿一个下马威。司马师心里也清楚,司马氏的专权是魏国官场利益的重新分配,必然会得罪一些实权派,王凌就是一个很好的警示。
接过王凌“反对司马氏专权接力棒”的是镇东将军毌丘俭和扬州刺史文钦,他们继王凌之后,举起了手上的马刀,向司马氏发起了挑战。
毌丘俭和文钦从树林里跳出来,其实并不出司马师的意外。在干掉李丰等京城保皇派的时候,司马师心里就应该有预感,那些外镇的保皇派尽早要闹事的。
司马师应该知道毌丘俭和文钦是保皇派的骨干成员,之所以二人成了漏网之鱼,当然是因为他们镇守外藩,司马师暂时够不到他们。文钦和前执政官曹爽是老乡,私交很好,在曹爽时代,文钦混的风生水起。
自从曹爽栽在司马懿手里后,文钦的噩梦就来了,司马懿父子自然不会重用曹爽系人马,文钦虽然屡立战功,但“多不见许”,比当年李广混的还差劲。文钦脾气火爆,是个粗人,见司马父子有意压制自己,心中那个恼火!
毌丘俭和文钦的情况差不多,毌丘俭其实和司马懿的交情不错,早年跟着司马懿平定了辽东公孙渊叛乱。由于毌丘俭和李丰、夏侯玄私交甚密,李丰等人被杀,直接导致了毌丘俭对司马师的不信任,“亦不自安”。
在官场上混,总要讲究一个“嫡庶有别”的潜规则,先不论能力优劣,嫡系和杂牌军的待遇就是不一样。毌丘俭和文钦虽然都是魏国官场的一线人物,但他们出身于曹爽政治集团。即使他们有意投靠司马师,也不可能成为嫡系,只能做个杂牌军,这是心高气傲的他们无法接受的。
毌丘俭非常了解司马懿父子,这爷俩都是狼视虎顾的人物,外宽内忌,根本容不得反对派的存在。自己是曹爽、李丰系的重要成员,司马师断然不会饶过自己。就算司马师不杀他,但把他变相囚禁在京师,仰人鼻息苟活,这和死了有什么区别?
李丰一出事,毌丘俭就已经做好了武力反对司马师的准备,富贵险中求,人都应该有点冒险精神的。毌丘俭和文钦足足准备了十个月,在正元二年(公元255年)的春天,毌丘俭在淮南公然树起了反对司马师专权的旗帜。
至于政治借口,毌丘俭和司马师一样,都打着皇太后郭氏的旗号,甚至都捏造伪诏。毌丘俭虽然是个武夫,但他在官场上混久了,也是个玩政治的高手。
毌丘俭的矛头只针对司马师,并不针对整个司马家族,这种战略就是我们常说的“团结大多数人,孤立极少数人。”毌丘俭此举用心非常险恶,他如果针对司马家族,那么司马家族就会团结在司马师旗下。
现在只针对司马师,毌丘俭甚至要求朝廷废掉人品恶劣的司马师,改任司马昭为首辅,并请司马师的叔父司马孚等司马家族重要成员出任要职。这么做就容易分化司马家族的团结系数,造成其家族内部权力矛盾,或者引发内乱。只有这样,毌丘俭才能浑水摸鱼。
由于毌丘俭出招过于狠毒,这回真把司马师逼急了。他倒不是怕把权力交给弟弟,而是如果不扑掉毌丘俭,自己的一世英名将毁于一旦,男人最怕什么?丢面子。
这时的司马师内外交困,更严重的是司马师的身体情况非常糟糕,司马师患有眼疾,前不久刚做了眼瘤割除手术,正需要安心静养。可现在的局势,司马师能安心吗?
有人劝司马师留在京师养病,派几员将军去扑灭毌丘俭就行了,司马师有些动心,但尚书傅嘏却认为此战司马师必须亲自前往。傅嘏的理由非常充分:现在局势微妙,人心不稳,一旦前线战败,必然会出现多米诺骨牌效应,到时人心一散,再不可收拾了。
听完傅嘏的话,司马师如梦方醒,在军事斗争中,最可怕的不是战事崩盘,而是人心崩盘。司马师绝对输不起这场赌局,不为司马家族的利益,只为自己的利益,司马师也必然亲征,不然他承担不起赌输的代价。
其实这场淮南之战倒没什么值得大书特书之处,就双方形势而言,司马师处在绝对的优势地位。最要命的是淮南兵的家属都在北方,淮南兵毫无斗志,还有就是吴军已经北上,准备偷袭寿春。
淮南人心不稳的致命弱点被司马师敏锐的抓住,司马师在不断勒紧毌丘俭脖子上绞索的同时,避免和淮南军决战。司马师眼疾越来越厉害,他经不起太大的折腾,只能通过“拖”字战术,来拖跨淮南兵的斗志,不战而屈人之兵。
毌丘俭进不得进,后又失据,淮南兵的军心很快就乱了,局势正朝着司马师设定的方向发展。综合各方面条件来看,毌丘俭起兵是典型的“快餐型战争”,他必须速战速决,但司马师就不给他这个机会,当年司马懿就是这样拖死诸葛亮的。
不过现在局势有了朝毌丘俭有利的局势发展,司马师的病情严重恶化,一只眼睛已经迸出,看样子司马师没几天好活了。司马师的侍从尹大目暗中通款文钦,暗示他再坚持几天,等司马师一死,淮南兵就能翻船。文钦是个蠢货,不但没悟出尹大目的话外音,反而大骂尹大目无耻。
毌丘俭翻盘的机会就这么不经意间溜走了,文钦在魏军的压力下向南撤退,结果导致毌丘俭主力部队人心大乱,弟兄们见毌丘俭要坏事了,一哄而散。这种快餐型战争最忌讳的就是前线军心崩盘,淝水之战就是一个非常有名的例子。
收拾残破河山易,收拾散乱人心难!士气的崩盘后果往往都是灾难性的。毌丘俭兵败如山倒,局势不可收拾,不久被人杀掉,献首京师。倒是文钦运气好,带着儿子文鸳投降了吴国,勉强保住了性命。
毌丘俭赌输了一切,自然要承受历史的惩罚,毌丘俭的三族被司马师杀的精光不剩。历史很残酷,但历史也是公平的,司马师要完蛋了,司马家族一个都别想活。
司马师赌赢了这一局,他当然有资格享受赌局红利,魏国头号权臣的位子稳如泰山,司马家族在取代曹氏家族的血光道路上又前进了一步。不过这一切已经和司马师没有关系了,正元二年(公元255年)正月底,司马师死于许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