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国文化更是一颗风采异呈、璀璨夺目的瑰宝,楚国的诗歌、绘画、舞蹈、服装,都特有浪漫灵气,楚国青铜器精美绝伦,比同时期的希腊好,漆器、乐器迷人眼目,都是中原所做不出来的灵异风格。并且楚人后来在铁农具的使用、灌溉业、行政县制度等方面,也领先于中原。
但楚国历史上的第一章并不显赫,甚至十分艰难。楚国蜷缩在山地与平原之间,楚人生计艰难,文化落后。“跋涉山林,以事天子”是早期楚君疲于奔命的生动写照。楚君族的祖先叫做“鬻熊”(念“鱼”)。鬻熊是个大学问家,讲话非常让人听不懂,他的言行被记录在《鬻子》一书里,后来被追认为道家鼻祖。鬻熊因为学问大,就当了周文王的老师,凭了这个阴德,他的曾孙熊绎被周成王封为第一任楚国国君,时间是在公元前十一世纪,但他级别很低,是“子爵”,叫作“楚子”。
在第一任楚子的时候,楚国不过是一个方圆百里的弹丸小番,定都丹阳(湖北西南部的秭归,三峡底端,王昭君和屈原的老家,出美女的地方),如今它已经淹没在三峡水库里面,和鱼在一起了。楚国人当初就这个水库底下,为了给周天子弄点土特产譬如苞茅,作为上贡的贡品,楚子满山林里乱跑,采那些山货。(跋涉山林,以事天子。)
每当周天子召集各地诸侯开会,楚子就背着苞茅、棘枝等山货,也去了。苞茅是给周天子编作滤酒器用的,棘枝是给周天子作箭杆的原材料。等到了周天子祭祀仪式开始前,楚子帮着在下面打杂,像祥林嫂那样忙碌,用自己带来的苞茅,亲手过滤酒汁。周天子的一切高级酒,特别是给祖先喝的高级酒,必须全用苞茅过滤,必须让楚子动手亲自过滤,他是专业人员啊。
当祭祀开始,其他重要的诸侯都在堂上坐着,干了半天活儿很累的楚子(作为堂堂的楚国国君)竟没有资格上去,而是立在院子里火堆旁干杂役,看着别让火灭了。跟他一起看火堆的还有鲜卑族长,俩人一起看着上边人喝酒,自己却一点地位都没有了。
但是楚子有志气,楚子和楚国人民一起艰苦奋斗,亲手改造自己的家园。“筚路蓝缕,以启山林”,这个成语就是描述楚人上山下乡,开荒砍树的场景。筚路,是用荆山的荆条编成柴车,蓝缕就是这些先民们破破烂烂的衣服,够清苦的。因为地僻民贫,荆棘丛生,所以楚人雄悍,跟同时期希腊斯巴达人有一比。所谓天上九头鸟,地下湖北佬,楚人刚劲,有倔脾气,是个敢于跟你玩儿命的民族。
后来,楚人砍着树推着车走出秭归山地,向东两百公里,看见风吹稻花香两岸的万里长江,一下子就抱定了这条大姨河再不肯回山里去了。楚国迁都到了江陵(“千里江陵一日还”是也),在长江北岸,武汉左边。楚国人管自己这个新国都叫郢都。
吃着武昌鱼喝着长江水,没完没了地兼并没完没了地“打吃”,楚国把周邻小国都划拉进自己版图,到了东周中期的楚成王时,他们已是“楚地千里”,以湖南湖北为核心,疆域西北到达武关(今陕西商南西北),东南到昭关(今安徽含山北),北到今河南南阳,南到洞庭湖以南。在整个春秋时代,楚国灭国数量最多,成为春秋第一大国!等到了战国时代,楚怀王攻灭越国,统领江苏浙江,总计开疆五千里,为国八百年,襟带整个长江流域,中国的统一有一半是由楚国完成。
二
是珍珠就要发光,是屎壳郎就总要升天。楚国,这个不入流的从前蛮夷,在中原文化熏陶和民族融合的洪流中大踏步前进。到了东周初年长葛之战,周桓王被郑国人射中王肩,天子式微,诸侯离心,楚国的铁腕人物楚子“熊通”同志再也坐不住了。他志向远大,就从大姨河长江,向小姨河北进(当时长江往南,不如往北富裕)。
随国也不是陌生的地方,成语有“随珠弹雀”,比喻不识货,拿珍贵的肉包子打狗。这说明随国水滨,盛产高品质珍珠。隋文帝杨坚和他老婆独孤皇后在发达之前,曾经在随州当官,所以后来的杨坚帝国叫隋朝。
看着这样一块风水宝地随国,熊通忍不住流下了想吞并的口水。但既然是风水宝地,自然也不可能一鼓而下,熊通回去之后,就绞尽脑汁地筹划战争。他发现,自己秭归这个地方,山险水绕,树木丛生,没几块平地,不适合战车奔驰,所以楚人几乎没有什么兵车。习惯于跋涉山林的楚人,更喜欢近身搏斗,用长剑和短矛。但随国是按照中原的路数打仗的,随人在江汉平原上驰骋战车,在战车上使用的都是两三米长的长武器戈戟。楚国剑再厉害,打起来也会吃亏。
所以,拎着短家伙去打仗,又没面子又吃亏。熊通说:“战车兮就是那么个东西,你要是没有,人家就不承认你。”于是,他就学中原的样,组建了一支车兵纵队,壮一壮行色。结果这战车纯粹是个累赘,他不得不又训练工兵架桥铺路。等万事俱备后,楚子熊通的战车正式向北开拔。
中原波涛夜惊,楚蛮风雨骤至。《左传》记载:“公元前710年,蔡侯,郑伯会于邓,始惧楚也。”中原诸侯不得不对江汉新贵侧目而视了。
公元前706年,楚子熊通张催动战车,从秭归出发,渡过汉水,车步并进,入侵“汉阳诸姬”中最大的随国来了。
随国比楚国大很多,看见又小又土的楚国人来打它了,非常惊讶,派人对楚子熊通说:“鄙国没有什么罪过呀,为何劳您大驾来打啊?”
熊通早也编好一套了词:“我是一个蛮夷,但我关心时事。我听说中原诸侯互相侵叛,大狗咬小狗,相杀相斫,无休无止。我热衷于公益事业,就自己也搞了一些不怎么好的战车和武器,想去中原看一看那里的热闹。看看我这些不怎么好的战车和武器兮,能不能重建那里的和平秩序。”他觉得这样说话特委婉还谦逊,中原人都是这么说话的。
“您想去中原,尽管去好啦,”随人问,“为什么要到我们这里列阵曳车的?”
熊通后面的话就没有打腹稿了:“我想去中原,无奈头衔还不够显赫。你们这帮人兮都是老姬一大家子的,去找找姬老大,给我加个尊号。有了尊号兮,我去中原维和就名正言顺了。”
随国人不知道怎么想的,就真的跑到北边的洛阳去了,向当时的天子周桓王捎话:“他想要一个尊号,这样好带兵来中原维和。”
周桓王去年刚刚被射中王肩,正没好气,胡说,小小一个楚子,科一级的干部,想要什么尊号!尊号有张嘴就要的吗!加尊号?我加他个齐天大圣!!!你还不快回去好好骂骂这个蛮夷!
随国人把这个好消息转告了楚子熊通之后,后者好像被吴妈拒绝了“一起困觉”的阿Q,俩眼“发愣”,“慢慢地站起来”,“ 一刹时中很寂然”。
随人一看对方失了锐气,就说:“那么,您是不是可以先请回去了。”
熊通找回了一点理智之后,就说:“那咱俩能不能结个盟,重建一下这里的和平秩序。”
随人说,这是个好事啊,可以啊。
于是随国少师(官名),说好去楚人军中结盟。
所谓这条小姨河,就是汉水(不是汗水)。汉水像一条带子,垂直地投入滚滚的长江,交汇点就是武汉。在这块汉水和长江交织冲击出的南北二百公里的江汉平原上,散缀着很多鱼卵大的小国,诸如庸、卢、濮、罗,它们很多是原生态的本地诸侯。此外在汉水两岸,周王室还分封了许多同姓诸侯国,称为“汉阳诸姬”,作为南方屏障,防着类似楚子熊通这样的南蛮们的。“汉阳诸姬”其中,以随国最大(今湖北随县)。楚大夫斗伯比说:“主君,我们的三军甲兵如果显得过于强悍了,汉阳诸姬们就会恐惧,恐惧就会结盟一体,一起来对付我们。所以我们应该显出羸弱的样子。随国是汉阳诸姬中的大国,见我们羸弱,就会自觉骄矜,骄矜就会轻视其它汉阳诸姬中的小国。汉阳诸姬中的大小国离散,就是我们楚国的福气!”
熊通觉得这个主意很好,于是就让士兵三天不吃饭,饿得直打晃,排着乱队来迎接随少师。少师先生看了这些难民兵,心中暗笑。
结盟回去以后,少师就对随侯讲:“楚军都是叫花子兵,实不足恃,现在他们已在撤退途中,我建议您发兵追击他们。”
随侯刚要发兵,大夫季梁是个聪明人,拦住说:“楚人这两年势头正旺,他们摆出难民兵的样子,是想诱我们上当。如果真去追了,头破血流的必是我们。而且,您一定要跟汉阳诸姬的兄弟之国们紧紧抱成一团,这样,国家庶几可以免乎难矣!”
随侯一听,有理,于是大修国政,结好诸姬,楚子熊通见了,一时不敢举兵再来。
转过了一年多以后,庸佞的随国少师先生,通过巧妙的办法,日渐获得了随侯的宠信,而聪明大夫季梁,则越来越失宠了。这大约是随侯看自己越来越“国政大修”,于是傲气起来,爱听别人奉承甚过贤人们的意见了吧。(所以有时候,胜利之后更是考验领导人的时期。)
楚大夫斗伯比说:“随国佞人当道,正是您再次伐随的大好时机。”楚子熊通赶紧再次伐随。
看见楚子拖着他那些“不怎么好的”战车又来了,随大夫季梁向随侯建议说:“主君,我们应该派使者谦逊地向楚人请和,如果对方拒绝了,偏和我们打,我们的士卒就会被激怒,血涌脉张,而楚军则以为我们惧怕而懈怠轻敌。”
少师则说:“这些年来我们的国家搞得这么成功,对付一个区区蛮夷,哪需这么罗嗦!”
随侯觉得少师说的中听,有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