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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齐国不与楚国接壤,无法接收土地,只好都赠送给了韩魏,白白壮大了自己的恶邻。更倒霉的是,齐军长期运动,疲乏不堪,国内困顿,不堪一击,终于诸侯见齐之疲敝,兴兵而伐齐,大破之(乐毅五国合纵攻齐一事)。至今齐国一蹶不振。望大王一定要吸取齐湣王的教训。战略上要实行远交近攻,改以东邻的三晋为主要目标,蚕食东进,步步为营,得一寸一尺都是大王的土地。Little by little,就像蚕食桑叶一样,大王称霸天下之日,屈指可待了。”

秦昭王称善,阴晦的心情也一扫而空,而此时抬头,窗外正是雨后的早春天气,一时间大雁飞翔的身影,穿梭在澄明政治的上界。布衣之士范雎凭三寸不烂之舌,献远交近攻之策,离析秦王与太后之党,有见识,被秦昭王当即擢为客卿,参谋兵事。

然而秦昭王一直没有对贵族党下手。他似乎孝顺得可以(或者说是宣太后一党羽翼甚盛,触犯不得),一直拖到了范雎入秦后的第五年,公元前266年,老妈宣太后自然死亡了,秦昭王才正式宣布对太后党开战。

失去了太后这个主心骨,太后贵族党在秦昭王、范雎一派的凌厉攻势下土崩瓦解:魏冉被剥夺相位,限期离开咸阳;其它三贵也被举家逐出函谷关。当然,秦昭王和范雎为了迎来这胜利的一天,也是经历了五年苦心孤诣的策划和势力积蓄。两人经常把黑夜熬干,直到阳光敲破他们的额头,在私谋密划中建立起了生死友谊,在兵事政事中领略了范雎的韬略才华,从此秦昭王对范雎言听计从,最终在范雎入秦五年后,累功把范雎擢为秦国最高行政官——相国,接替魏冉从前的位子。

以布衣出身的范雎,取代魏冉这类的贵族,秦国从此又回到了一贯的任用布衣的路子。

然而遗憾的是,在范雎担任秦国相国十二年以后,由于范雎与秦昭王之间的对法家国策的理解和坚持程度上的分歧,兼以范雎犯下了致命错误,范雎最终还是被老秦昭王砍了脑袋,也就是本节开头在农贸市场里的那一幕,从而完结了一个布衣寒士荣辱沉浮、慨慷凄婉、花开花落的异样人生。

在范雎倒下的地方,咸阳“市”的旧迹,如今大约又长起了异乡的小花。

曾经处心积虑的君权与相权,君王与贵族之间的微妙关系,种种辛苦万状,只今却觉得淡如落叶与花,烟云过眼,散去都不值得收拾了。

范雎为秦相的十二年中(公元前266年起),积极推行“远交近攻”之策,秦军潮起潮落,把阴云卷动着,不断推向天光灿烂的中原天空。

中原的魏国人民挨打有经验,派魏大夫须贾捧着礼物,风情万种地跑去秦国求情了。须贾哪里知道,自己当年所诬告和毒打过的门客范雎,如今已平步青云当了秦国的相国,正拿着他的求见信,像闻见了鼠味的猫那样,捋着胡子笑呢。

范雎此时百感交集,五味穿杂。他抬眼望去,屋外一棵大树正舞动着斑驳的碎影。当年自己在魏国挨打,似乎厕所旁也有一棵这样的大树。树条弄着风的行径,画着梦的象形。白云飞渡已有这么多年,那树下一个人葱笼的仇恨,长得已经像树一样合抱粗了吧。

范雎换了一身破旧的衣裳(当时好衣裳和坏衣裳一目了然。好衣裳是锦衣,用各种颜色的丝线绣制,极其珍贵,都不舍得直接穿在外边,而穿在里边,外边再罩上一层普通的褝衣。表示君子的道德,外在虽然暗淡,内在却有光辉。那所谓褝衣,就是一层薄薄的轻纱的衣服,马王堆汉墓出土的老太太就有这么一件“素纱褝衣”,幅度和现在的大衣一样,却极其轻薄,像烟雾一样,还不足一两重,本身就是一件珍品。它穿在珍贵的锦衣外面,几乎相当于一薄层塑料,可以透见里面更珍贵的锦衣。而坏衣裳是不需要用塑料罩着的)。范雎穿了一件当时民工穿的小棉袄(当时还没有棉花,应该是动物粗毛纺成的),然后范雎缩着肩膀,去国宾馆找须贾了。

秋天的咸阳已有寒意,雨水淅淅沥沥地降在赭黄色的通往国宾馆的小卵石铺就的路面上。咸阳城浸透在一片雨声里。人家的炊烟和做工的平民,耽于幻想、学习法律而准备为吏的秦国学生,因为偷牛而判劳改,在城墙上消磨力气的“城旦、鬼薪”,农贸市场里摇摇摆摆的管理员,刮磨铁器的赤膊汉子,狡猾的小商人与四处钻空子的外来户,所有卑微的与狂傲的,出世的与入世的,为生存而焦虑或喜悦着的,都绞在咸阳城的雨里,一视同仁地被雨泽被着。雨水点点滴滴,打湿了范雎的“小棉袄”。但他知道,此时咸阳的寒雨,已无论如何永远不是五六年前魏国时的热尿了。

须贾对于从前门客范雎的突然造访表现出了正常人应有的震惊。但见范雎的头发零乱不堪,局部地区还滴答着水,好像被雨浇过的冬天里的荒草。这家伙不是已经死了么?须贾非常错愕,不知该说什么好。他本想叫丨警丨察,但范雎已经很落魄了,似乎不需要再住进监狱。而且这里是国外,丨警丨察也不是随便叫来的。须贾张了几张嘴,终于说出了一句很中性的话:

“范叔固无恙乎?”意思是,您还OK吧?

范雎说,我还OK!

“你到了秦国?发展得不错吧。说到官了吗?”当时当官全靠用一张嘴巴去说,所以须贾问他“说到官了吗”。

范雎苦笑着摇摇头:“我被魏齐打跑了以后,隐姓埋名,哪敢还想去做官。我给人打工呢。”(可能是在餐馆门口当保安。)

须贾突然间变得很感慨,以范雎的才华,如今落魄至此,曾经的嫉妒也化作了一种叹惜,看着范雎的贫寒模样,不禁产生了一种哀情,甚至还有一点他乡遇故知的欣喜,又带着对命运的嗟叹,总之情绪复杂。于是范雎被留下来,须贾请他吃酒。

两个从前的仇人虽然喝上了酒,但谈话的交集不多,一时为之语塞。须贾突然想起什么来似的,左摸右摸,说道:“你看,如今秦国这里天也冷了,范叔却一寒如此耶?”急忙叫人拿出一件绨袍来,送给范雎。

这倒大出范雎意表之外,一时心情彭湃,只是默默收了。所谓绨袍就是用一种叫做“绨”的粗帛织的厚实的冬衣,比较平民化,不算太高档,也不用外穿“塑料布”保护吧。

看见范雎收了袍子,须贾内心多少得到一种安慰。俩人间的气氛也就变得融洽多了。须贾因而问道:“秦国的相国张禄,你知道一点吗?天下事皆出于秦相张禄。我们魏国被他们打得够戗,我今来求和能否成功,也全在张禄一句话。”

当时还没有媒体,所以须贾不知道决断天下的张禄原来就是面前“一寒如此”的范雎。

范雎拱手说道:“我的主人翁(就是我们饭馆的老板的意思)倒是认识张禄(可能接待过领导来吃饭,合过影),我可以求他给您引见一下。”

须贾说:“那就最好。请举饮此一杯。”

俩人举起耳杯对饮。

喝完,俩人就坐上马车,范雎说:我经常指挥私家车在酒馆门口parking,手痒痒,能不能让我也上去试试。

于是他坐在驾驶员的居中位置,亲自为须贾赶着马,往秦相府而去。刚才的那片秋雨,漫漫洒洒,一直下到了这傍晚时分,却又不由人作主地兀自停了,像一辆马车,停在说不上好说不上坏的一处寻常巷陌。斜阳的色泽给风刮在一马平川的天上,建筑物被涂上耀眼醒目的红边。秦国的相府不由分说,已经到了。

范雎冷冷一笑,说:“You wait me here,我进去通报。”说完,停下马,下车,昂然登门而入。门上的僮仆纷纷避匿。须贾觉得好生奇怪,这个餐馆的保安好有面子啊。

伫立良久,范雎还不出来。须贾于是问传达室道:“范叔什么时候出来?”

传达室说:“这里没有叫范叔的。”

“就是刚才进去的那个人啊。”

“那个人讳姓张,是敝国的相国。”

“敝国的相国?是秦国的相国吗?”

“是!”传达室有点烦他地回答。

须贾大惊失色,万万想不到被他打得“折肋落齿”的范雎,居然青云直上,成为虎狼秦国的赫赫相国,世事真不堪想象啊。须贾分外害怕,两股战战。如果今天我能活,那简直是没天理了。

他想到逃跑,但是作为外交老将,他立刻明白逃跑将是愚蠢的死路,还是哀求吧。现在范雎发达了,以他的巨高身份,杀须贾这一介小使,就属于以虎搏兔,胜之不武。求命是有戏的。于是须贾张牙舞爪地去扒自己的衣裳。传达室说:“各方面哨兵请注意,这个家伙想裸奔。”须贾赶忙跪下,解释自己不是裸奔。他光着膀子向传达室说:“臣须贾有罪,在此肉袒,请求膝行以见相国张禄。万望通禀。”

传达室人很热情,立刻找了些保安,拎着武器架在须贾脖子上,把他看了起来。经过禀报允许后,大家七手八脚,引着这个膝行的裸男到了相府高堂上。但见范雎面色冷凛,盛列帷帐,家臣星星拱月一般,两旁防暴丨警丨察甚众,都穿着衣裳,怒气如云,气慨非凡——惟独须贾光着。范雎哪敢正视,冷风吹得他的光身哆哆嗦嗦。他顿首高言死罪,请求把自己扔

到汤镬里(就是锅炉)受罚——因为那里暖和。或者让我去当城旦也行,鬼薪也行。(劳动也能带来暖和)

范雎冷声问道:“你有哪些死罪,说说。”

须贾顿首答道:“擢须贾之发,以数须贾之罪,尚不足也。”(这话还真有文采啊,是使者。)说完,须贾又是顿首。顿首就是以头触地,非常激烈。如果是以头触手,手伏在地上,那就是拜手。如果是以头触地,很长时间不抬起来,那就是稽首。连触两次,那就是再拜稽首。再拜稽首虽然是磕头中最严重的一种,但不适合用于求饶。顿首适合于求饶,停地时间短,频频触地,如捣蒜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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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铜时代的终结战争第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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