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军的实际情形却并不如阿南想像得那么美妙,即使一线的看似顺利,也遮不住二三线的苦恼。
仅在新墙河以南,杨森的川军就夜袭了日军一个辎重兵联队,后者伤亡惨重,联队长当即毙命。
从新墙河到长沙,已经打了一个星期,而在这一个星期里面,类似于杨森这样的进攻方式层出不穷,大量的侧击、伏击和袭击,使得日军的运输补给线率先出现危机,并由此埋下了失败的隐患。
按照薛岳的天炉战法,他要用长沙来吸引住日军,然后调集外围的决战兵团对其实施反包围。
关键还是要先守住长沙,不能破了底,当然这很难。
进攻长沙的3个师团,除了第40师团为新编师团,可能稍逊一筹外,熊本第6师团、名古屋第3师团均为日本超一流或一流部队,当初第74军和第4军在的时候都败得狼狈不堪,如今不在了,到底谁削谁就更难说了。
勇气很重要。薛岳以身作则,在名古屋师团兵临城下时,他没有依例南撤,而是将战区长官部搬到了长沙市内的岳麓山上。
最高指挥官离前线战场如此之近,万一有个闪失可如何了得?
薛岳说不妨,假如遇到这种情况,我的职务可由副司令长官罗卓英直接代理,以此类推,从集团军总司令一直到下面的连长,谁要是阵亡,无须手续,副职或哪怕是资历稍深一些的可以马上顶替。
除此之外,还得找一支能战之军固守长沙。
第74军不在,第4军也不在,长沙城里能够依靠的是第10军,但这却是一支没有军长的奇怪部队。
第10军的原军长是李玉堂,他和李延年、李仙洲因均为山东人,且都是毕业于黄埔第一期的高级将官之故,而被人称为“山东三李”。
第10军属于战略预备军,由军委会直接指挥,到第二次长沙会战,才临时划拨给第九战区。
第10军当时风尘仆仆赶到长沙,打的却是一个窝囊仗,成为被日军先后击垮的三个军之一。
在随后的南岳会议上,蒋介石站在台上一个个追查责任,查到第10军的时候,给了评语:指挥无能,作战不力。
李玉堂其时就坐在下面,听到之后脸都白了,其他第10军的师长也紧张万分。
幸运的是,杨森在追击的过程中缴获了一张日军作战地图。蒋介石一看,在第10军阵地前沿,竟然标示着三个半师团的番号。
按照通常经验,中国的一个军对付一个师团都很吃力,何况三个半。于是在第二天的会议上,蒋介石缓和了口气:看来就算你们是铜墙铁壁,也难以阻挡敌人的前进,能这样还算不错。
说是“还算不错”,但李玉堂还是受到了撤职处分。处分令下,第10军官兵都为李玉堂鸣冤叫屈,而新任命的军长与李玉堂有同窗之谊,在听说之后,便以部队调防、走不开为由,迟迟未来上任。
部队再能战,若无良将统领,亦难以发挥效力,薛岳只得再找李玉堂,可是后者因深感委屈,整天闷在家里哪儿也不想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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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事还要由高个来办。蒋介石亲自打电话,只是寥寥数语。
第一句问:你是第十军军长李玉堂吗?
第二句问:你是黄埔一期学生吗?
在李玉堂给予肯定回答后,蒋介石撂下一句“长沙交给你”便挂断了电话。
据说蒋介石的头脑里几乎保存着手下每一个将领的容貌、个性和对他的服从程度,这个固然“不科学”,然而十分有用。
李玉堂随即以撤职留任的名义回到第10军,并担负了守备长沙的重任。
第二次长沙会战后,第10军虽经整补,也仅有两万人,人数上只相当于日军的一个师团,要想守住长沙并无确定把握。
然而李玉堂没有选择。自古道,不是冤家不聚头,一样的对手,他必须用不一样的方式把属于自己的东西再夺回来。
第10军的使命就是在长沙拖住日军,李玉堂很清楚这一点,因此他在长沙保卫战中贯彻的是一种以空间换时间的防守原则,即从远至近,从外到内,对日军进行逐次削弱和磨钝,直至迟滞其前进。
在李玉堂不分昼夜的督建下,长沙城外遍布许多小地堡。别看小归小,只有一人高,但起码对于步兵来说,每一座都不是那么好攻的。
步兵无法,便推上炮兵。
日军火炮轰击时,李玉堂正在吃饭,一颗炮弹落进指挥所,把墙上的玻璃击得粉碎,碗碟和筷子也被炸断,但他倒是吉人天相,一点事没有。
定了定神,继续吃,没有筷子,就用手抓。
幕僚赶紧问:是不是换个位置?
李玉堂回答:不动。
幕僚又建议:那我们快点吃。
李玉堂依旧静定自若:不用。
身边又不是围着摄影记者,所以李玉堂用不着做秀,他如此静定,乃是因为成竹在胸。
由于从新墙河到长沙的道路早就遭到彻底破坏,因此日军的特种部队很难大批开进长沙,随步兵师团作战的,只是用马匹驮来的山炮和平射炮,而且数量有限。
第10军炮兵和战区直属炮兵加一块,却有四五十门之多,而且其中有很多榴弹重炮,李玉堂让它们在岳麓山上一字排开,等的就是日军炮兵露头。
找准位置后,重炮一阵猛轰,完全把对方的炮兵阵地给压制住了。
在地堡群的交叉射击下,名古屋师团的直属加强大队一晚上便被扫得净光,整个大队最后只活了一个日本兵。
长沙没有城墙,名古屋师团能进入长沙城内,完全是靠死尸铺路,硬挤进去的,然而进了城以后,另一场噩梦又开始了。
城里不可能筑起密密麻麻的地堡,李玉堂采取类似于赤壁大战中的锁船办法,将房屋的墙壁全部凿通,使作战部队可以在每座房子间穿梭来去,同时又在屋顶设置了观察哨和火力点,
“铁链锁船”对日军的威胁并不比地堡来得小。
炮兵不敢露面,步兵又爬不上房,名古屋师团便出动工兵,后者不仅修桥铺路行,登高也是一大擅长,双方很快在房顶展开了争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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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工兵,我又不是没有,李玉堂也把第10军的工兵集中起来,让他们登上房顶,别的不干,就是放火。
在三国中,火曾经是破“锁船”的法宝,如今则是对付进攻者的利器。日军工兵们被火烧得受不了,只能重回地面,李玉堂接着用步兵一冲,很快就把这些家伙给冲散了。
连着两天,名古屋师团都不能占领长沙,这让阿南开始感到了一丝不对劲。
和以往一样,薛岳发给决战兵团的电报被第11军司令部截获并破译。看完电报内容后,阿南如梦方醒,这才知道游戏中的那个猎物原来竟是他自己!
然而此时退已成为不可能,不光对上上下下难交代,而且必然会像第二次长沙会战时那样,在撤退时遭到极大损失。
即然赌注已经放了上去,唯一的办法,也只有赌到底。
阿南知道,他只有在薛岳反包围完全就绪之前占领长沙,才有转败为胜的机会。
名古屋师团不够,那就再把熊本师团派上去,两个老牌师团一道拱,不相信拱不开一条路。
熊本师团上去后,同样在城外的地堡群前遭了老罪,损失了不少人。
这地堡真是太可恶了,可是在缺乏火炮支持的情况下,一时又打它不掉。好在两个师团加一块,已具备了足够的人数优势,于是他们组织小股部队乘隙钻进地堡与地堡之间的建筑物中,用火力来封锁地堡,其他人则以此为掩护,越堡进入长沙城内。
如此一来,城里的日军越来越多,攻势也越来越猛,长沙城由此失陷大半,第10军也伤亡了三分之一,形势十分危急。
薛岳在岳麓山上把这一情况看得清清楚,他电告李玉堂:决战兵团已全面反攻,连第4军也从广东奉调回师,望你们再坚持一晚。
电令遍示全军后,第10军将士提出了一个口号:苦战一夜,打退敌人,守住长沙,要回军长!
不须李玉堂动员和组织,第10军连炊事兵和司号兵都拿起剌刀到前线参加了白刃肉搏。
熊本师团和名古屋师团本来是日军中最坚挺的部队,但由于连年消耗,其战斗力已大不如前,最明显的就是新兵比例不断增加,这些人原先的行当五花八门,有老师、学生、律师,甚至还有牙科医生,平时放放枪还没事,等到对方打疯了,要上来拼命的时候便原形毕露。
第10军的一个辎重兵喝了点老酒,黑夜中操了根扁担,便随着冲锋部队杀入敌阵,靠一根扁担挥来舞去,这兄弟竟然也毫发无伤。
天亮之后,长沙城内外遍布日军遗弃的尸体和伤兵,阿南翻盘的希望破灭了。
第10军战后即被中国统帅部授以“泰山军”称号,他们在用热血和生命挽回部队荣誉的同时,也要回了自己的军长:李玉堂官复原职,并升任第27集团军副总司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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