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在珍被证明是一个很有心的人,他在工地上也不是白转的。
前面屡次失败,在于不能确保成果,千辛万苦挖开之后,决口很快又会重新塌陷。
那就把决口“上口幅员”加宽,加宽至三十米,一劳永逸。
蒋在珍的努力收到了成效,花园口从一开始就没有出现前面阻塞或塌陷的现象。
6月9日早晨,第三道决口终于打通,并开始放水。
这时,稔彦已命令第2军先头部队炸毁平汉铁路,其中,郑州以南被土肥原师团骑兵支队炸断,新郑以南则被京都师团“快速挺进队”所炸断。
其操作手法与徐州会战后期别无二致,都是要依靠他的机动优势,以迅雷般的速度来截断守军后路,包抄郑州。
令稔彦完全没有想到的是,一个更快更猛的杀手突然跳将出来,帮守军解了围。
它来自于花园口。
一开始,花园口决口处涌出来的水并不多,而且水速也很慢。
过了一个小时,由于不断冲刷,决口扩大到十余米,水势开始变激。
激之后是猛,猛之后,便是凶。
很多天没有下过雨,忽然就下雨了,还是倾盆大雨,黄河伏汛鬼使神差地如期赶到!
在挣脱束缚后,汹涌澎湃的黄河水犹如被放出牢笼的猛虎,一泻千里。
一个新的黄河出现了,它将刚刚还如入无人之境的日军一截两半。由于泛滥区仍在不断扩大,被隔于新黄河东岸的日军仓皇撤退。
你们逃了,泛滥区及新黄河西岸的那些可怎么办呢?
原来就怕自己跑得不快,领不到头功,现在则是适得其反。所有机械化装备,包括坦克、汽车、火炮,全都成了累赘,只能任其沉入水底。
尽管抛掉了重武器及随身辎重,但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日军还是有相当数量的人员和马匹被水冲走。
在新黄河的西岸,除了土肥原师团一部外,京都师团也有5个大队被隔于岸边,而且几天之后,粮弹都出现了匮乏。
张自忠等多支部队此时就驻扎在附近,见此情景,立即“乘火打劫”,向被切断后路的日军发动猛攻。
土肥原师团骑兵支队因为突得最前,第一个倒霉,骑兵全数被灭,四百多匹东洋马和四门野炮成为战利品。
西岸日军在困顿之下威风扫地,连各县自卫团都跑出来,协助正规军追击小股鬼子。其中一个自卫团仅日军骑兵的马鞍子就拉了几大车,汉阳造和老套筒全部换成三八式,每个分队还有一挺歪把子机枪,真正是拿鬼子的装备武装了自己。
寺内瞪目结舌。
由陆路迂回进攻武汉是再也不可能了,把部卒从对岸捞出来才最为紧要。
本来用于强渡黄河的工兵部队和舟艇被调过来,用于援救西岸日军脱困,后者残余部队担惊受怕,好多天后才坐着船逃回了东岸。
自然力总是让人敬畏,在它面前,人类永远还是那么渺小卑微,所谓的强者也很快会变成弱者。
对于老蒋和程潜等人来说,黄河决不了,着急,可是成功决堤之后,在庆幸之余,又留下了心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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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在珍督工决堤时,为了摆脱这种心理阴影,还现场导了一段民间版的小品。
大家正挖着呢,忽然有一个兵往地上一倒,然后口吐白沫,嘴里大叫:我是龙王爷,久困在这里,今天要从这里入海了。
戏演得十分逼真,酷似我们耳熟能详的“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
不过这个也就只能骗骗一般俗人,你要拿来应付新闻媒体,那就只能引人发笑了。
陈果夫说过,决堤是为了先发制人,防止日军先炸堤来淹我们。现实的问题却是,对手占有压倒性优势,人家根本就犯不着动用水兵。
可是如果顺着这个思路继续往上走,会出现什么情况呢?
在老蒋的授意下,花园口决堤对外的统一口径为:敌机六架炸开花园口河堤,官兵正在奋力抢堵中。
蒋在珍摇身一变,又由决堤阻敌的始作俑者,变成了抗洪抢险的英雄。
相对于那个疑似水龙王附体的小品,抗洪抢险可是一场大戏,因为它得经受得住前来采访的中外记者的检验。
程潜专门调来两千民工,蒋在珍更是全师上阵,众人煞有介事,搬石块的搬石块,扔草捆的扔草捆,在记者们面前一本正经地进行着表演。
民国时候的记者却也不是好忽悠的,看的极其认真,而且你不要他问的问题瞎问。有一个哥们更是离谱,他在看过临时造出来的“日军丨炸丨弹炸痕”后,忽发感慨。
此弹痕不过一米左右深,而这个堤岸却有二十米多厚,就算六架轰炸机都轰在这同一个点上,是不是能把河堤炸开呢?
真想踹这记者一脚。
来做戏的人没一个答得上来,只好装傻充愣,啊吧,啊吧,啊吧吧,糊里糊涂混将过去。
记者和舆论就这么糊弄过去了,日本人被“栽赃”了也有苦难言,第一战区自程潜以下幕僚,当时也都认为这是在情非得已下的最佳方略。
可我还是听到了黄河两岸的阵阵哭声。
滔滔黄水,瞬间成灾。虽然在决堤时,一战区即安排了沿途居民迁移,可是仓促之间,搬一个家哪有这么容易,何况有很多人安土重迁,是死也不肯离开故土的。如果要搬要逃,在那种兵连祸及的情况下,他们也早就走了。
一位视察黄泛区的官员沿途看到,黄河所过之处,甚至有全村乃至全乡遭难的,真是惨不忍睹。
家园至此被改变了模样,无数生命破碎在了洪水之中。
遥望这段历史,仍然会带给我们阵阵痛楚。在花园口决堤将近十年之后,刘邓千里跃进大别山,呈现于他们眼前的黄泛区,仍然是一片汪洋,见到的村庄根本找不到人,宛如一座座鬼村。经历过长征的陈再道伤感地说,红军三过草地,尚能见到青草,可是在这里,连青绿一些的颜色都难以见到。
毫无疑问,花园口是一个沉重的历史话题。
寺内不得不重新退回日本统帅部给他划定的界线,按照过往的“惯例”,如果他此次违命越界,哪怕只是攻下郑州,后者也不会加以指责,而只会给以追认和褒奖。
这个机会他当然是得不到了。
从徐州会战到兰封会战,再到花园口决堤,日军死伤32000人,约合2个师团,却并没有能够消灭“中国军队的精锐主力”,更别提什么不让一个人漏网了。
到此为止,已经没有人记得局部化及不扩大政策了,这个窟窿越捅越大,再也难以补上,中日之战开始正式演变成全面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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