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知道早几日的天空还艳阳高照,如今却连檐前都挂了厚厚一层冰棱。
程潜组织一战区的高参们日夜商讨对策。所谓对策,人的力量已经不好使了,只能使用自然力,而自然力中最见效的又无非两种,除了火攻,就是水淹。
火攻策:到实在无法可守时,将郑州“付之一炬”,让日军即使夺取郑州,所能得到的亦不过是焦土一片而已。
水淹策:在郑州北面附近挖开黄河堤,实施水淹七军的战略。
程潜经过反复权衡,最终选定了水淹一策。
说是火攻,其实鬼子的一根汗毛也伤不到,伤的是自己,孰若水淹,既能保全郑州,也能阻断并杀伤日军。
计议已定,程潜即向武汉统帅部呈报。正好此时老蒋也让侍从室打了电话过来。
眼看“由北向南”似乎又将成为现实,这让老蒋甚至变得比程潜还要紧张。
郑州若是有失,平汉线将被遮断,日军往南可顺着铁路一直威胁到武汉。从郑州到武汉,又是千里大平原,数日之内,机械化师团即可兵发江城,而武汉以北,能够称得上险隘的,仅有一个武胜关。
即使发生奇迹,依靠武胜关将敌人挡住,对方还可以临时变换方向,沿着陇海路攻入洛阳乃至西安。
随后就比较简单了。只要把对日本人来说也并不陌生的《三国演义》找出来,看看当年钟会和邓艾是如何从关中杀入蜀国,拷贝一下其过程便一切搞定。
作为西南大后方的四川和云南一旦有恙,就算武汉能够守住,抗战也“持久”不了了。
老蒋打电话过来,就是要问一问,面对困境,你们准备怎么办。
怎么办,只能决黄河大堤了。
这个水淹策其实并非程潜首创,早在七七事变时,德国顾问法肯豪森就建议,为了阻止日军“由北向南”,应该及早将黄河决堤。
老外不知轻重,说得可真够轻巧。
黄河发大水在历史上虽是常事,乃至有“三年两决堤,百年一改道”的说法,可那毕竟属于自然灾害,堵和防还来不及呢,你还真敢自己炸开?
金木水火土,易经里的“水”,不是我们现在理解的“生命之源”,那是一种险的象征。就象《魔戒》里召唤鬼兵一样,你想以水为兵,但极可能同时打开的,是一座地狱之门。
老蒋情愿淞沪会战,情愿炸黄河铁桥,也不肯轻易松这个口。
台儿庄大战结束后的徐州会战前期,由于担心土肥原师团乘势渡河,陈果夫也曾向老蒋献计决堤。
德国佬不谙中国国情,不会说话,陈果夫就知道怎么说了。
你不能说我们要采取主动,得说这事咱们不干,日本人会抢在前面干,所谓先发者制人,后发者遭殃,日军可以反过来用黄河水淹中国军队。
思虑良久,老蒋还是下不了这个决心,他把陈果夫的电文批给了程潜,让后者去“核办”。
程潜会写旧体诗,也是读了很多古书的人,对这种可能要留下千秋骂名的事同样万般谨慎,于是一直是“核”而不“办”。
然而世上的事就是如此诡异,你越不肯,它就越要逼着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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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蒋与程潜通话后,随即召集幕僚商讨,不到一个小时便有了结果:豁出去,干!
这么重大的事,口头同意还不能做数,程潜又以正式电文进行请示,经老蒋批复后才正式进入实施。
炸黄河大堤是一个秘密的活,而且也不是打仗,自然用不着上主力,派一两个偏师就行了。
起先程潜让东北军万福麟担任工头,万福麟跑去一看,黄河正值历史上罕见的枯水期,水面过低,就算勉强掘开,好象也起不了多大作用。
程潜心里发了毛,赶紧将战区司令部迁往洛阳。
但堤还是要继续决,只是包工头由万福麟换成了商震,而决堤放水的时间则限定于6月4日晚12点。
商震的“工程队”是万福麟手下的一个团,但是大家伙浑汗如雨地干了一整天,到6月5日上午,大堤还是没能挖开。
此时土肥原师团已迫近开封,老蒋一个电话直接打给商震:怎么回事你们,时间紧迫,给我卖力一点行不行(“严厉督促实行”)。
放下电话,“商工头”不敢怠慢,赶紧带上自己的参谋长去现场监工。
去了才发现,不是弟兄们不卖力,而是黄河大堤实在太难挖了。
别处堤岸通常都有几道,这里只有一道,可你千万不要产生错觉,以为一道比多道好挖,事实上,黄河大堤逐年修建,一道所费工往往最多最大,堤岸也最厚最坚固。
万福麟的那个团不仅没有掘开口子,还累得趴在了地上。
既然锄头钉钯不好使,那就改用丨炸丨药炸。
商震再派一个团协助,两团合力决堤。
晚上,终于在堤岸上炸开了第一道决口。可是万福麟的担心是对的,黄河水太浅,流不出多少,而且很快缺口被重新堵住了。
又一天浪费了。
老蒋很是“焦灼”,在开封城外,土肥原师团正加紧猛攻,守军坚持的时间已只能以分钟计。
商震无奈之下,将负责决堤的两个团分开,再挖第二道决口。
成不成不知道,只能碰碰运气
上上下下急成这样,旁边的人也受感染。
在黄河大堤旁边有一支负责河防的部队,是和柏辉章一样的黔系中央军,领头的是师长蒋在珍。
蒋在珍在工地上转了几圈,说要不在我的防区上再挖第三道缺口试试,兴许能成功也说不定。
商震正愁得要跳黄河,有人肯站出来分忧,自然喜不自胜,立即答应,说要是蒋师长你这一把堵对了,我就赏银两千。
当天,也就是6月6日日暮时分,在苦守三日之后,开封失陷。
郑州外围,如今只剩下了最后一个缓冲地点:中牟县城。
大家都在倒计时。
就看第4天的了。
可是这一天的黄历仍然糟得很,第一、二道决口全部宣告失败,与此同时,土肥原占领了中牟。
老蒋现在不是“焦灼”,而是“异常焦灼”,每天都要问三四遍:大堤究竟决得怎么样了?
程潜、商震等人自然也是度日如年,他们只能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蒋在珍的第三道决口。
如果蒋在珍这里都束手无策,水淹策就彻底泡汤了,大家伙各回各家,各找各妈,该干什么还是干什么去吧。
第三道决口所在地,名唤花园口,不久之后它将震惊中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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