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正是因为白崇禧的鼎力推荐,李宗仁才任命徐祖贻为五战区参谋长,并在临沂战场最紧张的时刻,委其亲临“指导作战”。
徐祖贻出发之前,先打了一个电话给庞炳勋,开口问的第一句话就很见水准。
他问:你手上还有多少预备队?
老庞苦着脸回答:没有了,我连警卫员都派到第一线去了,再要预备队,你看我这老头子行不行?
虽然已经知道前方情况不妙,但听到临沂后方只有庞炳勋一个光杆时,徐祖贻仍然吃惊不小。
张自忠还未率部从徐州出发,他已先一日单骑赶到临沂。
到了临沂城,才发现情况比庞炳勋说得还要糟,糟十倍还不止。
日军炮弹竟然时时从临沂司令部上空呼啸着飞过,更有直接在院子里面爆炸的,你想,前线距离这里不到三里,就算再差劲的大炮轰这里又会有多大问题。
徐祖贻是正规军校出来的,从来没有设想过在这样一种情境下指挥作战。
一边画图作部署,一边还得提防着炮弹在身边爆炸,这图如何能画得好呢。
赶快搬,起码要搬到离城南二十里外。
但是庞老爷子却死活不让搬,还说这临沂城易守难攻,绝对靠谱,当年北伐军攻打张宗昌,拿野炮射,都射不穿城墙。
徐祖贻哭笑不得,北伐什么时候,现在什么时候,北伐军的山野炮能跟日本鬼子的重炮比吗。
见小伙子领导态度坚决,老爷子这才说了实话:不能退啊,如果前线部队知道我庞某临危后退,而且一退二十里,士气肯定会动摇,那样临沂城就守不住了。
双方争执不下,只好上报五战区长官部裁断。李宗仁是实战出身,觉得庞炳勋言之有理,遂作出答复,尊重后者意见。
于是,一老一少便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在此起彼伏的爆炸声中等待救兵的到来。
淮北之役拔得头筹,使张自忠和他的59军声名大震,在国人心目中形象也为之一变。一回到徐州,各界民众就公推代表来见这位得胜之将,请他发表讲话,以激励军民士气。
未料张自忠一开口就直接戳入了自己的痛处——
对我过去的一切,国人不谅解,骂我是汉奸,这是我终身所痛心的一个污点。
我只有拿事实来洗雪这一切,现在无话可讲。
说到这里,这位高大汉子几乎哽咽不能成声。
在情绪近于失控的情况下,张自忠用一句话概括了自己的决心:台儿庄战役,我们完全有把握战胜对手!
张自忠这句话并不是信口开河,“张扒皮”扒出来的子弟兵不是盖的,尤其是在具备必胜信念和决死精神之后,更是如同猛虎生翼。
整整180里路,59军一个昼夜便赶到临沂,当听到他们来援的消息时,前线阵地顿时欢声雷动,士气大振。
张庞会面,并没有原来预想中的难堪,对“国战”的共同关切,早已使内战中的郁闷一扫而空。
立即商量作战方案,也就是如何解临沂之围。
庞炳勋这些天被打得苦不堪言,自然希望张自忠能早点把他替下来,以便让自己坐旁边喘两口,这也是当初他企盼援军的本意。
大家的视线都朝向张自忠——以张将军淮北之役的神勇,想来决不会推辞。
不料与众人的想法相左,张自忠恰恰推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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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前,张自忠已对59军在黄河以北吃过的种种败仗进行了细细分析,他发现,这些败仗都有一个共同特征,即单纯防守,而单纯的阵地防守却并非59军所长,他们平时训练中最拿手的不是阵地战,而是长途奔袭或者夜袭。
舍长取短,当然要吃败仗了。
因此,张自忠对庞炳勋说,要依我,就不得不为难老哥你再苦撑一下,我要抄板垣之后背,使其顾此失彼,如此,临沂之围自解。
张庞各提方案,最后交徐祖贻守夺。
徐祖贻判定,张自忠是对路的,遂在此基础上部署全局。为助张自忠一臂之力,他还将从青岛撤下来的那2千海军陆战队暂拨其指挥。
张自忠回营后,立即对本部军马作出动员。
我知道,大家经过急行军,已经非常疲惫,按常规要休整后再战,但我们面对的是板垣师团,那是武装到牙齿的机械化部队,跟他们打,一定要以非常规对常规,像淮北之役那样,超前出击。
黄维纲、刘振三听令,着你二人,一左一右,徒涉沂河,抄击汤头!
沂河宽百余米,但并不深,仅到膝盖那里,只是早春北国,春寒料峭,那河水亦是剌骨。
这时候看的就是一支部队的功底。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张自忠亲自训练出来的军人,都是身上被“扒”掉过好几层皮的,普通的挨冻受伤,对于他们来说,根本就算不了什么。
张自忠亲率预备队,在黄维纲身后督师。
天空飘起了霏霏细雨,更增寒意,然而这个人的心里却是热的。
雨,并不完全代表着诗意,有时它也会给前行制造各种各样的困难。比如,骏马会因为泥泞路滑而摔倒,雄鹰,也可能因为方向不清而迷失。
只有穿越,顽强地穿越,才能看到远处的风景。
那里,是无边旷野,是辽阔天空,是供我们奔驰和飞翔的天与地。
拯救自己,也是在重塑生命。
张自忠自信他还能赢,不断地赢,因为他心中没有惧怕,有的只是超越任何私心杂念的力量。
但是当随军记者要张自忠预测一下,与板垣一战究竟胜败如何时,他反而持慎重态度。
板垣实力强劲,不容小觑,此战成败并无确定把握,不过我将全力而为,以求良心之所安。
果然,黄维纲登岸后,行情开始还不错,连克日军多次阵地,但板垣何等样人,他马上反应过来,并且察觉出张自忠的意图。
在板垣的直接指挥下,坂本立即从正面抽出兵力,转而向左翼反扑。黄维纲虽然上了岸,却站不住脚,几个回合之后,便退回了沂河西岸。
一招得手,鬼子还来了劲,你退,他就追,一直追到了岸这边的刘家湖村,直迫黄维纲师部。
不进反退,功亏一篑,张自忠大为震怒。
身为师长的黄维纲不能撤,那就撤担任主攻的旅长。
用军棍打完屁股之后,张自忠转而思忖,欲转危为安,还是必须再派一员得力战将前去支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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