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把日历翻到二十年前,即公元1915年。
袁世凯把文武百武都召集到一起,告诉诸人,在“国力未充”,若战必输的情况下,为了不致“重蹈甲午之覆辙”,将不得不接受日本的“二十一条”。
这位名义上的国家元首当时很沉痛地说,之所以暂时向日本人低头,实在是没有办法的事,是整个国家的奇耻大辱。今后大家要“卧薪尝胆、奋发有为”,以雪前耻。要不然,我们就算是白白的“耻辱”了,十年之后,不但不能跟日本一决高下,亡国之危险还将“更甚今日”。
十年过去,到了1925年。
老袁的话竟不幸而言中,南北政府你来我往,打成一堆,此时北伐未了,中原未定,何谈复兴?
随后便有了“济南惨案”和“九一八”事变,日人兵临城下,亡国危险真的是超过了以往。
再过十年,新的“国家元首”老蒋倒真有了一点“卧薪尝胆、奋发有为”的气象,于是国家面貌也就有了一些不同,反过来国人“抗日御侮”的情绪变得更加高涨。
在1935年后,连向来主张隐忍的黄郛都极力催促加快备战步伐,实际上也就表明此时的国内舆论已不容许老蒋再稍作退让,更不用说把黄河以北都丢掉不管了。
到了1936年,整个中国已是图穷匕首现,除了屈膝投降,再没有任何可让之处了,而老蒋在经过绥远战役和南京中日谈判后,自信心却大增,认为自己的“不怕牺牲”是完全可以吓退日本的“不敢牺牲”的。
那么1937年的国内环境如何呢?
利用塘沽停战后的5年时间,南京政府完成了所谓的“黄金十年”的最后五年过渡:
经济方面,实现了币制改革,从而强化了对各地方政府的经济控制,也间接使其不再能够轻易脱离中央。
政治方面,按照黄仁宇的说法,在“两广事变”、“西安事变”之后,全国统一已达到前所未有的程度,其它派别再割据称雄的可能性基本已不存在。
当然,如果再给2年时间打打底,再根据国际时势应运而动,应该更好,可是日本人已不会再给我们机会了。
杉山元选择这个时候发动对华全面作战,就是不想让你这么“黄金”下去,而“七七事变”的始作俑者牟田口后来也心有余悸地说,幸亏早点发动对华作战,因为他在事变之初也没有想到中国的国力战力能发展得如此之快,抵抗又能那么顽强,而这在长城抗战前后还是不可想象的。
民国二十六年(1937年)7月17日,要“保天下”的老蒋走上前台,开始了他著名的一次演讲,这就是“庐山谈话”(实际上是第二次庐山谈话会)。
他把时光指针再次对准了1931年,那不堪回首的一年。
从那时候起,东四省失陷,到如今已6年矣。6年了,我们不仅没有能收复东四省,还在《塘沽停战协定》之后,被日本人又一次逼到了家门口。
刚刚的事,卢沟桥马上又要保不住了。如果卢沟桥失陷,北平的大门就没有了,而这座五百年之故都,必将沦为沈阳第二,今天的华北,转眼之间,亦不过是重蹈东四省的覆辙罢了。
再往下去,又怎么知道,南京不会变成“第二个北平”呢,如此“滚动法”,将如何得了。
说这些,老蒋是为了告诫众人,国家和民族已到了“极人世悲惨的境地”,不抵抗不行了。
老蒋要反复强调这些,是因为即使到这个时候,国民党内外也并不是都主张“战”,亦有主张“和”,甚至“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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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适在应邀到庐山的当天,就对老蒋抱怨:华北民众都以为中央是不打算要华北了。
何出此言?
胡适说,若不是这样,中央军为什么不赶紧北上援救,进入华北呢。
据说胡适此言深深剌激了老蒋,使其不顾“何梅协定”的限制,加快督促中央军自河南开进河北。
但是胡老夫子对与日本全面作战却是抱消极态度的。
当时有一个“低调俱乐部”,其实就是一帮文人或偏向文人型政客的聚会,他们不算一个组织,只是主张相同,即认为中国虽然已在西安事变后做到了政治统一,但军力实在太弱,如果与日本全面开战的话,局面将变得不可收拾。
这个“俱乐部”里面,除了后来真的沦为汉奸的汪精卫、周佛海等人外,胡适也赫然在列。
不战,那就只有避战求和。
老蒋说,我们是应战而不是求战,不是我想和他打,是他要打我,我只能被迫招架。
不错,我们是一个弱国,但事到如今,不能不保持“民族的生命”,不能不负起“历史的责任”,所以也就不能不应战。
下面这句话非常有名,也堪称正面抗日战场的点晴之笔——
如果战端一开,那就是地无分南北,人无分老幼,无论何人,皆有守土抗战之责任,皆应抱定牺牲一切之决心!
我们还可以据此往前回溯。
1935年,那时是“牺牲未到最后关头,亦不轻言牺牲”。
1936年,变成了“至不能容忍之时,即作最后牺牲”。
到1937年,实在忍不下去,只能“抱定牺牲一切之决心”。
一年又一年,一步一步“熬”过来,对于弱者而言,牺牲也许是我们最后的宿命,万不得已,只能“与敌作殊死战”,抗战到底!
针对华北对日交涉,老蒋当场提了四个条件,说是条件,跟宣战书没什么两样,因为每一个条件里面都包含着“不能”、“不容”这样的字眼:华北地方政权不容改变,官吏不能任意撤换。
日本国内的政治气候以及他们可能对此作出的反应,老蒋心里能不清楚吗,可事已至此,已没有退路可言了,打吧(“一意应战,不再作回旋之想矣”)。
蒋介石的这次演讲是很成功的,他在讲话中“沉痛而坚决”的表情和语调,都令在场诸人“群情感奋”,起到了在危难时期巩固人心,团结一致的作用。
但鲜为人知的是,其实在国民党高层,蒋介石的这次讲话还是曲高和寡。汪精卫等人都认为,内部这样讲讲可以,正式发表出去很危险,会坏事的(“人人为危,阻不欲发”)。
据老蒋说,当时就他老婆宋美龄一个人赞成公开发表演讲稿。
你们都不让发,我却一定要发。
这篇稿子是老蒋一个字一个字亲自写出来的,实际上是他这么多年积压在心头的话,不吐出来不痛快,而且他将此视作是给“倭夷”服用的最后一剂汤药,能不能管用都在此一举。
演讲发表后,果然立即得到了全国各党派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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