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德纯第一时间就给宋哲元和蒋介石各发了一份电报,请示机宜。
从秦德纯的内心来说,他是希望“主公”接报后能够迅速“启驾回宫”,以挽此危局的,但宋哲元在经历过两次丰台事件后,似乎已经得到了一些经验。
他认为事情并没有秦德纯说的那么严重,极可能又是日军在打“擦边球”,只要“镇定处之”,就能像以往那样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这位华北的封疆大吏并无一点要“启驾”动身的打算。
日本人曾评价宋哲元,说他其实没有多少领兵打仗的才能,虽然侥幸在长城喜峰口一战成名,但如果拿德国和日本军人的水准来衡量,“充其量一连队长之材耳”——不过是个当连长的料,或者就算撑死了,也仅是《水浒传》里呼延灼一样的人物。
水浒一百单八将,“双鞭呼延灼”是坐第八把交椅的,然而此人勇则勇矣,却没什么头脑,老是在战场上被别人算计,结果堂堂一位朝廷大将,却不得不在梁山上落了草。
然而,我们撇开宋哲元后来热衷其实又并不拿手的“政治”,其在军事上恐非一无是处,要不然当年也不会位列老西北军“五虎上将”了。
宋哲元如此“镇定”,很大程度上缘于他对双方实力对比的自信。
这时的天津驻屯军登记在册的有5774人,论数量,半个师团也没有,而29军的总兵力已接近10万,至少相当于5到6个师团,兼之长城抗战时积累的威名,即使与天津驻屯军单独“对对碰”也并不吃亏。
从兵力部署上,也能看出宋哲元并非浪得虚名之辈。他没有将29军的兵力全部集中于北平一地,而是通过调兵遣将,在华北的中心地带构建出了一个独特的阵形。
“品”字阵。
这个“品”字,由29军三个相对独立,实际也是最核心的军事单位组成,其中,察哈尔的刘汝明为左翼,天津的张自忠为右翼,从北平一直延伸到保定的冯治安居中。在冯治安之前,有驻北郊的阮玄武的一个独立旅为屏障,在冯治安之后,有驻河北河间、大名的赵登禹的一个师为预备。
在中国古代兵法中,“品”字阵是侧重于防守的一种稳固阵形,其为历代兵家所青睐之处,即在于它能做前后左右之策应,非常灵活而有效。
我们不妨设想一下,如何破这一阵法。
假如你先取中央,则两翼的刘张可“夹”可“包”,尾巴上的赵更可猛“扫”。
两翼很麻烦,那对手能不能先把它们“剪除”掉呢?
那也不易。中央的冯和尾上的赵同样能腾出手来断你后路,而你却始终不能够威胁到他的根本。
当然,29军的这种布局并非一朝一日所形成,其间也是由很多内部的人事矛盾和纠葛所无意成就,但宋哲元能看到这一点,并能化“无意”为“有意”,却也称得上是行家才有的手笔。
对着宋哲元的这一“沙盘布阵”,我们得说,宋哲元绝不是不会打仗,长城抗战的成就也不能说完全得自于“侥幸”。
可是他仍然只是“宋延灼”。
原因在哪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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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哲元自就任华北的“委员长”,“战而优则仕”之后,就几乎再也不穿军装了,出场的标准装扮是瓜皮小帽配长袍马褂,常给人以不伦不类的印象。
“主公”如此,昔日武将们亦群起仿效,纷纷扔下大刀,戴起小帽。其实他们中的大多数人对于何为“仕途”,在“仕途”之上应该干些什么,都不甚了了,乃至“见识常若顽童”,而他们本能的想法也是前面“打了天下”,后面得“安享富贵”了。
当时一位在北平居住的日本医生就感叹说,宋哲元的政委会一落地,华北就几乎又进入了武人当政的北洋时代。
置身于这种氛围之下,29军的士气和斗志不能不受到很大影响。除了刘汝明师据守察哈尔外,其余部队官兵均居于燕京繁华之地,特别是很多中高级军官久不征战,多多少少染上了一些坏毛病。据说,在那段时间里,就连喜峰口的抗战英雄赵登禹本人都抽上了大烟,日日“沉沦于烟霞之癖”。
由此我们或许可以理解,为什么在大敌当前,倭夷环伺的情况下,他们还会把南京拨下来的“国防费”都私底下分分掉,然后用一种纯粹的“驼鸟战术”来应付即将到来的危机。
可怕的是,不独宋哲元本人如此,他周围的一众“武人兄弟们”也都好不到哪去。即如宋张相争,说句难听的,还不是闲的蛋疼才导致的结果。
“品”字阵是不错,但要真正发挥出它的能效,光有形是没有用的,关键是还得有势,也就是各基本单位之间要密切配合,不能内部互相掣肘。
但恰恰它“有形无势”。
在“七七事变”爆发的当天,29军将领还按照军中规矩,联名向作为军政部长的何应钦发去电报,汇报事情经过。
这个电报的内容本来没什么特别的,奇怪的是最后的署名。
依次排列是:冯治安、张自忠、秦德纯。
同29军的其他高层一样,秦德纯一身兼有文武双职,他的军职是副军长,不管“聚义厅”内的座次如何,公开场合冯张都应列于他之后。
导致秦德纯如此“过分谦逊”的一个重要原因,恐怕还在于凭他个人,还是比较难摆平29军的内部关系的。
这个时候,天津驻屯军实际想击的是冯治安,即“品”字阵的中央,秦德纯既要依靠冯,又要拉住张,这个名单如何排法就难煞了人。
处于两难之下,他可以做的,也只能是先把自己排到末尾,然而这样一来,哪里还有一点“督阵之威”。
令秦德纯稍感宽慰的,倒还是老蒋的积极回应。
“七七事变”发生时,老蒋正在庐山,为即将开始的“牯岭谈话会”作准备。
所谓“牯岭谈话会”,实际上是国民党官方听取民间意见的一个茶话会。但老蒋对这种会议形式却非常重视,相当一部分原因,其实也跟宋哲元、秦德纯对待那些北平教授一样,要“礼贤下士”,因为到山上来开会的,除了各界名流,就是大学教授,像胡适这样的学界巨擘自然也在被邀请之列。
不过与宋哲元不同,老蒋肚子里是真有些货的,他对待“贤士”也不是完全故作姿态。早在西安事变之前,他就曾执弟子礼,拜国学鸿儒方东美为师,跟着对方学过《易经》和王阳明学说,而他的秘书徐复观,后来更是成为几乎能追上钱穆的新儒家领军人物。
卢沟桥的枪声传来,让包括第一批被邀上山的代表在内的兖兖诸公均吃惊不已,“人心为之震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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