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睛一看,却是说好一道来调查的北平特务机关辅佐官寺平。
寺平掏出一张地图给王冷斋看。
一指地图上的宛平城——这是西门城外,你快让城内驻军撤到那里去。这是东门城内,我们的部队将开到这里。
凭什么?!
寺平说,你看不到现在情况很严重吗,调查来不及了,所以你得先处理再谈判。
怎么处理,就是让日军进宛平城。
原来和牟田口一个调调。
王冷斋紧盯着这个辅佐官:我们在你们北平特务机关部商量得好好的,先调查后处理。你刚刚说的那些什么情况严重,来不及调查之类,均离题万里,让人不知所云。
所谓“先处理责任”,这个牟田口刚刚向我提过,可是被我一口拒绝了。我不知道,你是奉了谁的令,敢这么说。
寺平一愣,知道眼前立着的是个明白人,靠混是混不过去的,不由脱口而出:平时我们日军进行演习,不都可以穿城而过吗,怎么今天不可以。我们不过是在遵循先例而已。
王冷斋立刻反驳:那是你无知。据我所知,你干辅佐官三个月还不到吧,问问你的前任吧。日军演习,从来都是在野外,我们什么时候允许你们通过宛平城的?
你说有“先例”,那我倒要请问一下,这是哪个月哪一天的事。
寺平被驳得哑口无言,脸上成了猪肝色。
说不过,他就来蛮的:我这是在奉命办理,奉谁的令,不用你管。反正是事在必行,如果你不见机行事的话,当心有危险。
见寺平理屈词穷,已经来到宛平城外负责指挥的第1联队副联队长森田彻赶紧上前帮忙。
森田早在“一二八”会战时,就随久留米混成旅团到上海同中国军队打过仗,算得上是个侵华老兵了。
他铁青着脸对王冷斋一行说:现在不是斗嘴的时候,请你们下车看一看吧。
看什么?
“欣赏”他们的“军容”。
刀枪林立,寒兴闪闪,无非是向手无寸铁的王冷斋等人示威而已。
森田气势汹汹地说,十分钟内,请你拿出处理办法,如果拿不出,“严重事件”会立即爆发,到时,枪炮可不长眼,你们给我小心了(“殊为君等危”)。
黑洞洞的枪炮口朝着王冷斋,一场“伏尸百万,流血千里”的惨剧似乎就要发生在眼前。
然而,“布衣之威”,岂色厉内荏的倭寇之辈所能料知。
王冷斋毫无惧色。
我的使命就是调查,“他非所知”,个人安危更是早已置之度外。
我再说一次,这次先调查再处理的办法,是在北平特务机关,由双方共同商定下来的。你们前面说先调查,后面说先处理,天下事,没有可以这样自相矛盾的。
再说这里是谈判的地方吗?就算按照你们的意思办,先谈判,那也得到城里去“从容相商”。
对着寒森森、冷冰冰的刀枪剑戟,王冷斋正告对方,如果真的出了事,闯出祸,一切责任应由“君等负之”。
不卑不亢,锦里藏针,除了需要“伏尸二人,流血五步”的勇敢坚毅外,还得有中国传统策士的智慧。
果然,森田没法再苦苦相逼了,而且王冷斋说的也有道理:谈判不是不可以,但是得到城里去谈,荒郊野外的,连个凳子都没有,谈什么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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森田跟寺平嘀咕了几句,便同意由寺平和众人一起进城谈判。
刚刚进城,城外忽然枪声大作。
日军进攻了。
时间定格在7月8日上午4点20分。
在这之前,牟田口亲自出马、寺平拦车、森田示威,一连串的行动均未起到效果,牟田口知道已经无法控制中方的调查人员了。
真相即将揭开,揭开的结果,当然是日军自扰扰人,最后还是得把部队撤回丰台去。
眼看就得白忙乎了,但是事到如今,没有一个肯放弃的。
趁着森田在前面“示威”,一木赶紧向牟田口“进谏”:不能撤啊,如果就这么撤了,支那军一定会说,怎么样,我们一开枪,他们不就只好停止演习并撤退了。
影响形象啊,如此,我们“大日军皇军”还有何威信可言,再说,以后还要不要再演习了?
最后这句话真是说到牟田口的心坎上了。那两个“奇袭计划”一直是他的得意之作,岂容半途而废,因此他也顾不得扯皮,再跟一木互相推卸责任了。
比原计划提前3分钟,牟田口下达命令——
“可以坚决开始战斗”。
得到令牌,做好准备的日军立刻潮水般地向宛平城东门涌来。
在战前的准备会上,金振中曾经再三叮嘱,如果真的打起来,不到100米不准开枪,因为这是最佳的射击距离,这时即使日军想转身逃跑,也难以挣脱火力网。
但29军在扩军之后,很大一部分都是刚刚招募的新兵,有句老话叫做“老兵怕炮,新兵怕枪”,许多人不敢把日军放这么近,大多数在3到4百米距离时就按捺不住开枪了。
好在部队有所准备,全部轻重武器一瞬间撒开欢,“快放”配“齐放”,也着实够让鬼子们喝一壶了。
激战中,日军炮火猛烈,一颗炮弹甚至飞过宛平城墙,把金振中的营长指挥部都给轰倒了。
危急关头,金振中赶紧奔上城头亲自指挥。
子丨弹丨在身边往来穿梭,身边的警卫两死一伤,但金营长不愧沙场勇将,愣是在弹雨中来来去去,并以“宁为战死鬼,不当亡国奴”来激励城上官兵。
打了一个小时,日军已在宛平城下躺了一堆又一堆,没奈何,只得“中场休息”,而城内代表也开始在专员公署内进行谈判。
看到军队已经动手,有人给自己撑腰了,日本代表的态度变得格外嚣张起来。
刚刚坐定,樱井便提出三点要求。
撤军:宛平驻军给我退到西门外去,退10里,少一点都不行。
赔钱:昨天晚上我们受到了“损失”,你们得赔。
罚人:最低限度要处罚营长金振中。
无稽之谈!
王冷斋一口回绝:尚未调查,何来撤军,何来赔偿?又何来严惩祸首?
金振中这时也坐在谈判桌旁,更是压不住心头之火:
我们为什么要撤,你们驻军丰台,离卢沟桥有八里之遥,却偏偏要赶到这里来演习,是什么用心?
“损失”,你们损失什么了,丢了兵应该由你们的军官负责,跟我们有什么相干?你们进攻和炮轰宛平,我们死伤了这么多人,要赔偿的是你们。
作为中国军人,守土安民,职份所在,哪里轮得到你们来随意开“罚单”?
寺平见中方态度强硬,言语上占不到便宜,又拿出了他那套歇斯底里的作风,挥着拳头大叫大嚷: 好,你们不接受,那就让炮火把宛平城炸成平地吧。
王冷斋冷冷地看着这个疯子。
兵来将当,水来土掩,我们也不是没有准备,誓与宛平城共存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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