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他深悔此次赴日本人的“鸿门宴”,由于没有早作准备,上了大当。为此特地对冯治安说,以后要是再有这样的事,咱们得商量好一个对策。
我去之后,如果一切都好,平安无事,那就打个电话给你,说一会儿就能回来。可是如果你在两个小时之内都接不到我的电话,那就证明情况不妙,得赶紧派兵把吃饭的地方给包围起来,以免我被日本人挟持。
说得挺好,可这毕竟是马后炮了。如今字据都在人家手里,怎么办呢。
不管它,那是他们逼着我签字的,当然无效。
白纸黑字,你说无效就无效?
宋哲元想了一下:那就还照老办法,给他拖着不办。
这回想拖就难了。当年何应钦的一张便条,都可以被解释为“何梅协定”,被紧盯不放,何况条款如此清楚,签字如此明白的一份正式协定。
被日方逼急了,宋哲元只好推到南京政府那里。老蒋不听犹可,一听大怒。
真是蠢到家了,这样的字你也稀里糊涂地签,脑袋长在肩上是干什么用的?
不准执行协定里的所有条款。
你不干,日本人哪肯让啊。
他们来逼宋哲元:别的缓一下还可以,但修路、开矿决不能缓。
宋哲元没有办法,惟有让29军驻南京代表到老蒋这里念苦经。
老蒋闭着眼睛思忖了一会,这样吧,到万不得已时,矿可开,但路绝不能修。
如果允许日本在华北修路,无异于“九一八”之续,这样的教训难道还不深刻吗。
宋哲元或许不知轻重,老蒋岂能不晓其中利害。
在日本人一阵比一阵急促的催逼下,宋哲元不得不再次派出代表,专程赴宁晋见老蒋。
老蒋的答复一点没变:矿可开,路不能修!
以前,你截留税款,我可以谅解。你在背后搞小动作,我也可以既往不咎,或视而不见。但是,修路涉及华北主权,即将触碰国策的底线,这是无论如何不能被允许的。
老蒋的脸都板了下来,表情从未有过的严厉和可怕。宋哲元知道后果严重,哪里还敢再把这事往南京“推”。
此时的北平舆论界也对宋哲元签字一事议论纷纷,有人甚至认为他可能是有意为之。
话说得好听,从此服从中央,不再以“特殊自居”,弄了半天,你不还在朝着“独立或半独立的方向走”吗?
宋哲元异常尴尬,感觉自己里外不是人。
拖和推都不顶用了,这时候他就想到了以前也施过的一招,那就是三十六计走为上,索性躲起来。
如果自己选择隐身,前台必须有人帮着打理,而打理的人,武可托付冯治安,文则须交代给秦德纯。
冯治安那边没有问题,本来很大一部分军务就交给他代理了,倒是秦德纯这里,责任太大,不知道对方愿不愿意,能不能够承担。
于是宋哲元便把秦德纯叫过去,告诉对方:现在日本人都把矛头针对着我,实在很难应付,不如我请几个月假,托辞到山东老家去给死去的老爸修墓,这里由你来负责周旋,你看怎么样?
我相信,你一定会有“适当应付办法”的,而且字是我签的,我不在,你应付时伸缩余地也比较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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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振瀛走后,宋哲元最信任的就是秦德纯。他认为这位老伙计在他面临困难的时候,一定会慨然应之,未料“秦军师”却是一脸难色。
相比于“萧军师”,“秦军师”在与“主公”相处时更加注意把握分寸和尺度,言语行动都十分小心,就生怕一点不慎引起对方的猜忌。
朝廷之上,最信任有时也就意味着最危险,所谓伴君如伴虎是也。现在“主公”说希望自己离开后,这里由你负责,结果你痛痛快快就答应了,给人印象乐得跟什么似的,你意欲何为?
在这方面,萧振瀛倒是个爽快人,喜欢勇挑重担,可他不就因此吃亏了吗,还吃了大亏,从此失去了“主公”的欢心,连栖身之所都找不到了。他秦德纯可不愿做第二个萧振瀛。
所以得婉拒,一定得婉拒,还要记住提醒宋哲元:中央现在把防守华北的责任都交给你,即使你老人家躲在山窝窝里,一旦出了状况,老蒋还是一样会拿你是问的。
听起来,好象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的意思,可这就等于告诉“主公”:整个华北都是你的,离了你,谁都不要想逞英雄。
知道宋秦的关系为什么一直都那么好,就跟从小玩到大的“发小”一样吗?
就因为宋哲元认定秦德纯这人“人性”,无野心,是个“忠臣”。
那我就留下来再看看吧。
作为对手,田代和松井这两只“日本狼”均非善辈,对中国人人性弱点的了解和利用,并不逊色于先前的土肥原、松室。
见宋哲元仍然在咬牙“硬顶”,他们意识到还必须到29军内部来做点文章。
视线集中在了任天津市市长的张自忠身上。
天津的日租界里面,失意的政客,落魄的幕僚,比北平还多。这些人和整天聚在宋哲元周围的那些蜂蜂蝶蝶差不多,都是一心要通过做张自忠的“门客”,以便有朝一日“求得富贵”的主。
要想自己“人前显贵”,那就得先让“主人家”贵起来,如此才能攀龙附凤,水涨船高。
都不需要田代前去“多做工作”,天天想“富贵”想疯了的“门客”们就自觉自愿地在张自忠面前聒噪起来——宋哲元如今是重嫡系,轻杂牌。
谁是嫡系?
冯治安。
你没见宋哲元把什么好处都送给他了吗。按道理,你是“二头儿”,“头儿”宋哲元排下来就轮到你了。他不在北平,军队事务应该由你来代理才对。
结果,这好事却归了冯治安。
还有呢,别看宋哲元让你做了天津市长,可他还把自己的河北省主席一职让给了冯治安。与河北比起来,天津这才多大一点地面儿。
可以说,冀察两省两市,就数河北的位置最显要,本来这地盘也应该是“二头儿”的啊。
得出的结论就是,张自忠不仅早已沦为宋哲元的“杂牌”,而且连“二头儿”的排名位置都快保不住了。
如果你服软,那就俯身称臣,乖乖地在天津码头求个平安符吧,但倘若你还算个爷们儿,你不仁我不义,为什么一定要给这个没什么本事的宋哲元当“小弟”呢?
张自忠原来心里就有气,给“门客”们这么一渲染,果然憋不住了。
真是欺人太甚。我张某顶天立地一汉子,岂可久居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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