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霉的事总是接踵而至。
当天,上海虹口竟然又发生了日本水兵田港朝光被狙杀案,另有两名日本水兵受伤。
一系列日人被杀案的发生,显示出在日本一口气不歇的疯狂紧逼之下,中国民众的愤怒情绪已经难以抑制。
虹口案件发生后,日本海军陆战队迅速出动,进入闸北。一时间,宁沪上方似乎只要点一根火柴,连空气都会燃烧爆炸。
当时有人甚至闻到了“九一八”前后那种特有的硝烟味,断言中日可能因此决裂,并爆发战争。
九一八,这是一个多么熟悉,又多么敏感的日子。在这一天里,一触即发的,不光有南方,还有北方。
民国二十五年(1936年)9月18日,华北响起了枪声。一心要把29军赶出丰台的日本天津驻屯军又开始使坏了。
这天下午,29军丰台营部的一个连在铁道附近演习,回来的路上迎面撞见日军一个中队。大家挤在一条街上,街道狭窄,并不能交叉而过。如果这些日本人是在国内,无论是不是军人,大概都会弯下腰,哈依哈依地礼让对方先行通过。可在中国就不一样了,他们转而成兽,根本一点礼仪都不懂。
一个日军小队长带上两个骑兵,二话不说,竟然打马扬鞭,直冲中国连队的队列!
太欺负人了。29军士兵举起枪托,就给东洋马来了一下,死活不愿给对方让道。
这下犹如捅了马蜂窝。日军当时就翻了脸,不仅包围了中国军队,还把站出来交涉的连长给扣了起来。
在得知中日军队出现对峙后,步兵旅团第1联队联队长牟田口廉也(陆大第29期)认为机会来了,亲自带着一个大队赶了过来,并与中国军队交了火。
牟田口的对手是冯治安,后者闻报也一跃而起,派一个团跑步增援丰台守军。
该团到达后,一个营袭左翼,一个营攻右翼,左右包抄,里应外合,立刻将形势扭转过来。
牟田口一看,情况不妙,惟有下令将部队撤回原防区。
见丰台一带这么容易擦枪走火,还差点弄出第二个“九一八”,宋哲元固守丰台的心动摇了。
没等日本人再次提出抗议和要求,他自动将丰台驻军撤到了2公里以外。
北平的“九一八”是消停了,上海的“九一八”却极有可能立刻引爆。
老蒋人虽在广州,但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还“目无全牛”呢,面前的这头莽牛鼻孔里喷着粗气,连牛角都竖了起来,你还能装作视而不见吗?
他赶紧致电军政部长何应钦,要求从南到北,从北平到上海,再到武汉,都必须行动起来,“严密警戒”,随时准备投入抗战。
想想不放心,他又罕见地给各省将领每人都发了一份电报,告诉他们,这次日军可能要动真格的了(“据昨今形势,对方已具一逞之决心”),快去看一下仓库里的弹药吧。
其时,老蒋已做好最坏的打算,因为他认为中方已到容忍极限。
如果日方仍然坚持把“8项条件”硬塞过来,而不许中方提任何条件,那就忍无可忍,无法再忍。
(706)
这段时间,中日双方内外部的各种情报、电报纵横,密使穿梭往来,战争的气氛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因此,有人说,它实际上就是一年后“七七事变”的预演。
所幸,中日之战并未能够提前进行。
老蒋嘴上不松口,但还没有与对方全面决裂并作战的决心。日方其实也一样。
此时一个人正在参谋本部大展拳脚——有战略家之称的石原莞尔。
自从那年武藤信义担任关东军司令官,关东军实行大改组后,石原就被一个巴掌打回凡间,到国内去做了一个小小的联队长。
但是只要日本人想继续“九一八”那样的“神话”,他们就不会忘记这位“民族英雄”。果然两年之后,石原就如同空降一般,被直接调到参谋本部担任作战课长。
随着“二二六”兵变结束,新上任的陆相寺内要建立准战时体制,需要有人给他规划战争大纲,于是石原的作用再次显现出来,被委任为新设立的战争指导科课长。
石原要给日本人指导战争了。
我们的假想敌在哪里呢?
石原认为首要目标是苏联,其次才是南洋和中国。
按照他的设想,应该把全部力量投到北方去,把苏联打服之后,再回过头来对付中国,最后才是“对美国进行大决战”。
这就是日本陆军中提出的“先北后南论”。
世上并不是只有石原这一个神仙,海军虽然没有石原这样的“天才战略家”,但既然还没进行实战,对着一张地图夸夸其谈谁不会呢。
海军说,日本最大的假想敌绝不是苏联,而是美国!
先向南方海洋发展,才是上上策。
此为“北守南进论”。
对着这样几乎南辕北辙的作战策略,首相广田不知如何是好。
海陆军,他谁也不敢得罪,可是总得制定“国防政策”啊,选谁的呢?
好个“聪明”的广田,干脆,来个杂烩关东煮,一块放锅里吧。
于是,日本的“国策”就变成了既要北上,又要南进。至于最大的假想敌,则把美苏放在了一起,两个神仙一道供。
广田方便了,下面的藏相就苦了,因为这就意味着他既要供陆军,又要供海军,钱根本不够用。
怎么办?
大发公债,借钱。提高税收,收钱。
有怎样“聪明”的首相,自然就有怎样“聪明”的阁员:吸取“二二六”兵变的教训,只要能满足军人的要求,让他们高兴,其它的与我何干。
日本陆军此时既然已视苏联为最大假想敌,并朝此目标进行备战,当然不想第一个在中国这个“不对称对手”身上花费力气,这是老蒋判断“倭寇不敢与我正式战争”的理由,也是日军在察绥和华北推行“以华制华”,不肯轻易动用兵力的主要原因。
因此,尽管他们在上海又派兵,又撤侨,搞得很像那么一回事,但实际确如老蒋所料,“意在不战而取利”,企图通过谈判来投机取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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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外相是曾任大使的有田八郎。他特地召见中国驻日大使,口口声声说我们现在国内对谈判很失望,对你们的张群外长尤其失望,因此之故,川越可能不得不离开南京了。
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那你走就走吧。有田却还留了个尾巴——但是……
但是如果你们的“院长”(老蒋兼行政院长)肯亲自来谈,局面就不一样了。
得知这一信息,老蒋的情绪一度乐观起来。
要我出来,是不是表明他们的态度由“硬”转“软”了呢,大概是怕我真的“擦枪走火”,所以回心转意了吧。
是不是这回事,还得见了面才知道。
老蒋星夜赶回南京,并亲自接见川越。
但是这次见面,令他大失所望。川越并没有像预料的那样,对“中国元首”表示任何亲近之意,反而还是抓住原来那些条件不放。
真是太讨厌了。
好不容易磨了一个小时,老蒋站起了身。
我告诉你:华北你不仅不能动,“华北之行政”还必须“及早恢复完整”。
其它的,你跟张群外长谈吧。
端茶送客之后,老蒋百思无计,不知道用什么办法才能击退日本这一轮兴师动众的讹诈,直到看到案头送来的情报。
情报显示:绥远形势再度紧张起来——
连日来,田中和德王多次召开军事会议,干什么呢?
准备进攻绥远!
好啊,上次我没打你,你倒得劲了。
老蒋眉头一皱,计上心来。
致胜的法子终于找到了。
南京谈判这一面的棋既然很难走得通,那就舍此就彼,在绥远那一面投子,杀他一个大龙再说。
只要能顺顺当当地完成这一“屠龙术”,就能以自己的“敢于牺牲”吓退日本人的“不敢牺牲”,从而再次“以战迫和”,如此一来,南京谈判的胜负面定能易手。
这时,老蒋已不用再花心思对付桂系,调几个师的中央军北上没有什么问题。但原来的顾虑还是有:关东军会加入进攻绥远的行列吗?
如果答案是肯定的,事情就比较麻烦了,不是派几个师的中央军就能解决的。
相关情报无法从外交部直接得来,还是听听绥远前线的傅作义怎么说的吧。
伪蒙军一再鼓噪,这让原先主张布口袋阵的傅作义也有些耐不住性子了,开始认同老蒋当初提出的主动攻击方案,并试图用闪电战的方式对其进行打击。
趁现在伪蒙军未完全集结,“心理亦未必真欲拼战”,我们可集中优势,一榔头狠敲下去,直接砸到察北都有可能。
这是判断日军不会参战,或即使参战,能加入战团的也不多。但是几天之后,情况就出现了变化。
还记得在大上海跟川岛芳子一起策划“马玉山路事件”的那个助理武官田中隆吉少佐吗,人家今非昔比,少佐成了过去时,如今已经因“功”升为中佐了。
在南方玩阴谋尝到了甜头,调到北方之后,田中担任了德化(现为内蒙化德县)特务机关长,准备在绥远再玩一把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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