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18日,土肥原再放狠话:就差2天啦,再没什么动作,我们关东军可真要过来了。
知道来多少人吗?
5个师团到华北,6个师团到山东。
这哥们也真会编,那日本当时一共才17个常备师团,一下子来11个,准备都不要准备,亏他吹得出来。
宋哲元派萧振瀛找到土肥原,希望能够再拖上一拖。不料土肥原凶相毕露:搞什么搞,姓宋的不自治,那到时候我们自己在华北进行自治,还不信了,我有这么多部队,自治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萧振瀛回来照实一说,宋哲元大惊失色,感到日军这回可能要动真格的了。
长城抗战,日军只不过出动了2个半师团,就在华北克竟全功。现在一下子上来5个,是原来的2倍,仅靠29军肯定挡不住啊。
他赶紧向南京政府发去电报,说日本人逼得实在太急,即使20日这一天我能硬着头皮挺过去,也至多只能挺个两天而已,到时候恐怕真的不能不宣布“自治”了(“能维持暂时,不能永久”)。
当时外交部在北平有特派员,此人进一步向南京证实,宋哲元说的情况完全属实,“现当局陷于不得不屈服之势,华北政局变化恐能幸免”。
韩复榘和商震都分别接到通知,宋哲元让他们到北平去“协商”。
协商什么?
商震偷偷地告诉老蒋,此次宋氏邀他去北平,十有八九就是去谈“自治”的事(“不外促新组织之实现”)。
在华北四巨头中,数商震的力量和胆量最小。事情明摆着,做华北的头没他的份,不“自治”,日本人要对付他,“自治”的话,老蒋又饶不了他,也就是说,无论他做出什么选择,风险与收益都极不相称。
因此商震只能以生病为由来敷衍宋哲元,迟迟不肯起身,同时给老蒋打小报告,以示自己的“清白之身”。
华北的空气一下子上升到了令人窒息的程度。由土肥原带来的第一波“自治”高丨潮丨排山倒海,如骇浪卷来。
宋哲元“来电动摇”,韩复榘“态度可虑”,这让身处南方的老蒋感到,如果不把这股浪给打下去,宋韩已经不是能不能“维持”的问题,都快要身不由己滑入水中了。
民国二十四年(1935年)11月19日,即宋哲元发来有关他“不得不屈服”的电报的第二天,老蒋在国民党五大上作对外关系报告时,说出了一句非常有名的话,也成为抗战全面爆发前南京政府的基本国策——
“和平未到完全绝望时期,决不放弃和平,牺牲未到最后关头,亦不轻言牺牲。”
“完全绝望”、“最后关头”、“牺牲”,这些词汇就等于在华北立了一块界牌,上面写着:绝不容许华北变成第二个“满洲国”,这就是我的底线。
我要“和平”,但是如果你们硬要越过底线,那我就不会再退让了,是战是和,你们自己看着办。
这是对外。
对内,老蒋执剑在手,嗖嗖嗖连出三招,以压服华北那两个动摇不定的兄弟。
(653)
第一招:威慑。
不是威慑日本人,而是威慑宋哲元和韩复榘。
在首府南京附近集中了几个中央军主力师,举行军事大演习,其中的一部分还装模作样地向陇海线火车站集结,车站也积极配合,调来好多辆军用列车,给人一看就是一副要到北方去打大仗的架势。
话挑明了,如果你们这两个“华北巨头”真的要投向日本人,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不管什么理由,肯定手起刀落(“如平津自由行动降敌求全,则中央决无迁就依违之可能”)。
第二招:敲打。
奉蒋之命,何应钦按难搞程度的不同,给商震、韩复榘、宋哲元三个人各分一电。
给商韩两人的:“华北自治”不是中央的意思,那是关东军和一帮驻华武官弄出来的,绝不允许。你们不要到北平去开那个会,不是什么好会(“切勿赴平与会”)。
给宋哲元的:中央对华北问题这几天就会拿出相应办法(“旬日以内,必有大体办法”),所以你能撑还是要继续撑下去,20日的“北平会议”马上取消。
通过商震的小报告和宋哲元的“个人表现”,老蒋此时已经心中有数,宋阎韩商,最危险的恰是以前寄希望最大的宋哲元。
老阎早就从“自治圈”中全身而退,但靠他已经震不住华北的其他人了。另外三个人,商震不敢参加“自治”,韩复榘不敢带头“自治”,惟有宋哲元既有胆又有野心,正好日本人给他的压力又最大,这种情况下,他是极可能把持不住的。
因此老蒋在何应钦之后又格外“关照”,亲自发去多份电报,要他务必沉住气,站直罗,绝不能趴下(“应坚忍镇定,以申正气”)。
第三招:情报。
老蒋让驻日大使馆动用各种关系,想方设法弄清楚,这土肥原口气这么大,日本是不是真的要全面动武了。
谜底在当天晚上就揭晓了。
驻日使馆连夜发来密电,告诉老蒋,土肥原的那11个师团都是没影的事,因为冈田内阁和元老们不同意关东军进入关内。
事实是,得悉华北事态紧急后,冈田首相立即邀集外相、陆相和海相,召开了三相会议。三相讨论的结果,是对“华北工作”采取缓进态度。
不是“华北工作”缺乏吸引力,而是担心引起国际纠纷。
英美等国在法币改革前后,已与中国达成谅解,法币改革本身就有英国经济学家参与其中。土肥原在华北四处点火,引起了英美等国的极度不满,称对华北“事态演变”,会予以“密切注意”。
同时,南京附近中央军的动向,也让他们担心,如果把老蒋惹急了,后者会不会真的不顾一切地把部队重新开进华北。
最后陆相林铣十郎直接给参谋本部打了招呼,要求不要让关东军贸然进关。
说实话,土肥原的上司南次郎本来还是很想派兵进关,给他助阵的。南次郎甚至已向参谋总长载仁亲王发去电报,拿“白银风潮”说事,一再强调这是推进“华北工作”,“使华北投入日军怀抱之绝无仅有之良机”。
现在光一个天津驻屯军已经不够了,人太少,所以最好能让关东军派兵进入“停战区域以外”。
(654)
不过,作为混事有一套的老牌官僚,南次郎是绝不敢自己做主负责任的,人家可是一个“遵从圣命”的模范。
政府说轻易打不得,这个“圣命”来不了,南次郎也就趴在那里一动不动。
当然,日本人投机的心态什么时候都少不了,要是土肥原能跟“河北事件”的酒井隆那样讹到“好东西”,日本政府也乐观其成,所以在土肥原未在华北得逞之前,他们是断然不会把这一态度轻易向中方公开或透露的。
收到电报,老蒋长舒了一口气,一直紧崩的神经这才稍有松弛。
他随即给萧振瀛发去电报,让其转告宋哲元,土肥原不过是个冒牌货,日本政府并没有要打仗的意思,喊打喊杀那都是他自己编出来吓吓你们的,因此千万不能再与土肥原进行什么“自治”谈判。
外面,土肥原的西洋镜已经被戳穿。
里面,老蒋磨刀霍霍,扬言谁“自由行动”就剁了他,商韩则干脆“隐身”,怎么喊也不露面。
宋哲元知道,“五省二市”的“总首领”暂时当不成了。
还是走为上吧。
一溜烟跑到自己在天津的住所躲了起来。
11月20日,时间到。
土肥原坐在家里,喜滋滋地等着宋哲元给他送来好消息。
来的是萧振瀛,“好消息”是:我们不想“自治”了,有关谈判自今日起over。
不可能啊。
土肥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腾地一下就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难道你们不怕5个师团,不,11个“皇军师团”打过来?
萧振瀛摇摇头:不怕。
土肥原身子一软,蔫了。
等等,听我说,如果你们不“自治”的话,我们是完全可以自己宣布“自治”的哦,到时候后悔药都没地儿买去。
可是萧振瀛已经走了。
土肥原慌了神,他到处找宋哲元本人,可是哪里也找不到。
让他更加沮丧的事情还在后面。
老蒋又出手了,此谓第四招:隔山打牛。
此前,在汪精卫躲倒的情况下,身兼行政院长之职的老蒋已通过派“赴日经济考察团”的方式,探过广田、近卫等日本要人的口风,就问一句话:你们究竟需要我们以什么样的方式来跟你们谈?
广田嘟囔着说,你们老是搞那什么“二元外交”,一个推一个,汪推蒋,蒋推汪,都不想解决问题,所以才会弄到现在这样的局面(“意在推缓”)。
老蒋说那好,现在汪也残了,蒋只有我一个。我来跟你们谈。
11月20日当天,老蒋接见日本驻华大使有吉明,这是他掀起盖头,第一次面对面地在外交上与日本政府进行碰撞。
有吉对中央军可能北上仍然心有余悸,一上来就要求老蒋千万不能把部队调到北方去。至于“华北自治”,那是地方上的事嘛,作为中央政府,不应该予以军事压制。
老蒋马上把他的话挡了回去:只要是违反国家主权的“自治运动”,我“均难容忍”。
接着,老蒋又虚晃一枪,声称对于“广田三原则”,他个人已经“全然同意”(注意是个人,而不是政府),但这个事情需要大家坐下来慢慢谈。
对老蒋来说,“广田三原则”就是一座山,他一时搬不走,却也决不愿意让这座山把自己给压住。
之所以要吊日本人的胃口,是因为要隔着这座“山”,打山那边的“牛”——华北问题。
(6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