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受命出击那一刻起,他根本就没打算活着回去。事后从他身上搜出了一只鸦片烟泡,是其准备自杀用的。
张学良是现场目击证人,连他都说,孙凤海绝对“够一个刺客”的标准。三枪连放,沉着镇静,不稍犹疑。若不是事前选取的子丨弹丨弹头有问题(个头和力量都太小),汪精卫流血五步,身死当场没有任何问题。饶是如此,这一枪伤仍然成了对方若干多年后毙命的主因。
若干多年后,汪氏早已成了吾国头号大汉奸,多少仁人志士赴汤蹈火欲取其性命而不得,最后歪打正着,还是由孙英雄留下的枪伤解决了问题,可谓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孙凤海因伤被抓后,尚存一气,然而始终不愿吐露真情。
不管审讯人员问他什么问题,皆不答。
当问到是谁主使他来剌杀时,只回以一句:我之所以要来刺杀,凭依的只是我自己的良心! 因为我不想亡国。
最后让医生来套他的话,说你就要死了,总要有人给你收尸,让你家里人来吧?
——我家里没有人。
那你老婆呢?
——我干这个还要老婆吗?!
当的是: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在剌汪案没取得进展之前,老蒋犹如生活在地狱中一般,不管他如何解释,大家仍然用防贼一样的眼光看着他,就怕他一不爽,照样子派一个剌客把自己给干掉。
那些日子,陈璧君也不给老蒋安生日子过,屡屡上门吵闹着要老蒋把凶手和“黑后台”给交出来。
外面是日人压,内部是“党人”逼,使老蒋一下子觉得自己成了世上最痛苦的人(“何党国不幸,而使余犹当此任也”)。
到他宣布限期破案的第6天,忽然传来消息,破案了!
老蒋一时之间竟然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信疑参半”)。
不可能吧,我是不是在做梦。
第7天,更确切的细节一一报来,证明:不是做梦。
老蒋捂着胸口坐了下来。
他终于解放了。
剌客原来要暗杀的不是汪精卫,而是他老蒋,可是一次,两次,三次,都没有暗杀成功,这不是老天帮忙又是什么。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
否极泰来的老蒋很快迎来了“后福”:一个月后召开的国民党五大,基本成了蒋系人马的天下,汪派纷纷靠边站。
恢复名誉的老蒋又重建了信心。
他相信,这一切都是他的“上帝”早已设计好的桥段,为的就是要试一下自己能不能挑得起眼前和未来的重担(“是天父之试余信念究为何如乎?”)。
他相信,以前剌客要剌杀自己,却不能成功,都是因为看到了他的“神采奕奕”——见到真命天子了,所以“不忍下手,而反生敬畏”。
你要是不认真学习一下老蒋的日记,都不知道这位老兄曾经自恋到什么程度。
当然,这也是他给自个鼓劲,或者说施以心理暗示的一个不二法门。
国内这么多反对派,我都应付厥如,小日本究竟又有什么可怕的呢(“倭寇其如余何也”)?
他卷起袖子,再入角斗场。
(648)
民国二十四日(1935年)11月6日,老蒋主动给处于土肥原威逼利诱之下的宋哲元送去一个利好消息:将秦德纯调至北平任市长,留下的察省主席一职,由萧振瀛接任。
至此,北平的军政大权,不管是在名义还是事实上,都统统归了29军。
尽管如此,老蒋仍不放心。他派参谋部次长熊斌坐飞机直飞华北。
熊斌一个个找谈话,从宋哲元,到韩复榘,再到商震,西瓜芝麻一箩筐,连控制青岛的“小巨头”沈鸿烈都没放过。
谈话的内容就是一个,介绍蒋阎见面的经过。
老阎肯定不会随日本人,而且他对华北很关心(“对华北全局自甚关切”),那意思就是准备推老阎为华北之首,让大家向他看齐。
老蒋又通过熊斌,授华北诸将以对日之策。
其一,要团结。只要我们拧成一股绳,劲往一处使,日本人就是再坏,也难以钻到空子(“华北各主官团结坚忍,则彼即无所用其技矣”)。
其二,不要怕。只要我手里有权,就决不会放弃华北,会做你们的坚强后盾(“在中央一日,必对华北负其全责,决不使华北各同志独任其难”)。
前有老阎做榜样,拉,后有老蒋鼓着劲,推。宋韩商的态度立即起了明显变化。
就在熊斌找宋哲元谈话的第二天,北平发生了宣介溪被捕事件。
宣介溪是国民党派驻29军的政训处长,而所谓政训处,又是蓝衣社进入华北时的发明。一开始,地方大佬们对这些“政工人员”都保持着一定的敌意和距离,深怕他们是老蒋派来对自己部队进行瓦解或渗透的。29军高层起初也是这么一个认识,宣介溪到职都快一个月了,连宋哲元长什么样都没见过。
宣介溪想想这不是个办法,就给宋哲元写了封信,说你无论如何跟我见一次面,如果你听完我的话,还是觉得我有威胁,那我就自己打道回府。
宋哲元收到信后,便带上秦德纯和赵登禹,跟宣介溪一块谈。
宣介溪说,我真不是来搞什么小动作的,我准备着手做的工作,就是根据“委员长”的要求,来帮助29军“维持”局面,抵御日本人。
能做什么,绝不能做什么,我是完全分得清楚的。
宋哲元也是一个爽快人,见对方直抒胸臆,对其没有威胁,随即转忧为喜,拉着宣介溪的手要请他吃饭,并同意政训处人员派驻29军各师各团。
这些“政工人员”在29军中做的最主要工作,就是和宣介溪说的那样,在部队中宣讲统一抗战的道理。如此一来,自然令日本人大为恼火。
日军宪兵队忽然动手,把宣介溪绑架了起来。
把你们蓝衣社的秘密,还有留在华北的中央工作人员名单,你们的任务,都交待出来。
不说,那就到宪兵队的牢房里去尝尝苦头。
台前动手的是日本宪兵,台后操纵的却是土肥原。
他这一手就叫做一石二鸟:一方面把中央在华北的残余力量剔剔干净,另一方面,试探一下宋哲元的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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