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部路线走不通,老蒋决定尝试一下政府路线。
走政府路线,实际表明自这一刻起,老蒋对从根本上改变日本的对华政策已经不抱太大希望了。
和日本打了这么长时间交道,做了这么多研究,他对日本内部的情况已经有所掌握,知道在日本,是军队说了算,与军部的交涉失败,就意味着整个交涉都没有指望了。
但“藉日制苏”仍有可能,因为他现在的要求已经变得很简单了:只要你日本政府发个声明,能提到“共同防俄”这几个字,并且让苏联人看到,就OK。
老蒋的心思,一海之隔的广田却并不一定清楚。
在把汪精卫请上台,继续让“和平派”唱戏的同时,老蒋自己也连连放出“亲善”信号。
“河北事件”发生后,由于交涉失败,驻日大使蒋作宾此前已经返回国内。
老蒋对他说,你回来干什么,去,到东京去,跟他们再交涉。
蒋大使应命再涉东瀛,并且按照要求,半月之内两访外相广田。
在这次交涉中,蒋作宾提出了改善中日关系的三条原则,大意就是以后双方要做好朋友,要相互尊重,遇到事情“要文斗不要武斗”,通过和平外交手段解决争端。
除此之外,仍然坚持撤废淞沪和塘沽两协定。
这是中方对日方的要求。
那么日本人问:我这么做有什么好处吗?
蒋作宾答:好处有啊,如果这些条件你们都答应了,那么我们可以作出承诺,从此再也不“排日”了,也不抵制你卖过来的东西,至于“满洲国”的问题,可以暂时不管。
他特别提出,中日还可以商量进行“经济提携”,如果效果不错,甚至搞搞“军事合作”也是有可能的。
为了缓解华北危机,此次交涉,中国实际在原有对日政策上又做了一个大的让步。
广田说这个事我们内部得商量一下。
民国二十四年(1935年)10月7日,在与陆军省、海军省会商后,广田对“中日关系三原则”做出了正式回应,也是三条原则,史称“广田三原则”。
两年前,广田曾宣布“协和外交”,里面有一个“三不原则”,即对中国“不威胁,不侵略,不进行战争”。
现在原则还是三条,可早已不是含情脉脉状的三不了,而是反转过来,变成了三要,即要威胁,要侵略,不回避战争。
威胁:不准你排日,不准你用以夷制夷那一套来牵制我,以后不仅不能再跟英美打交道,还要跟我一样退出国联(此处依据侧面文件要求)。
侵略:你一定得给我正式承认“满洲国”,不公开承认,也得事实默认,在这方面,华北要做个榜样,率先同“满洲国”进行“合作”。
战争:在外蒙“共同防赤”。
跟“中日关系三原则”一样,“广田三原则”的核心也在华北问题上。广田通过这三条原则,再清楚不过地向外界表明,日本在华北不仅不会“退”,还会“进”。
在得知“广田三原则”的内容后,连一向主张妥协退让的汪精卫也受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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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作合作,我辛辛苦苦,“含羞忍垢”,跟你“合作”了半天,等到“河北事件”一出,你还不是躲到我看不见你的地方去了。
因此,他要蒋作宾转告广田:你的要求,我会在最短时间内考虑答复,但在这之前,请管好你的那些军官,要不然你就是话说得再漂亮,又有什么用呢(“制止在华军官之各种策动,以免扰乱双方政府之信用”)。
老蒋闻讯,立刻以闪电速度进行劝止。
因为他知道这么说等于白搭,包括广田在内的日本政府根本就动不了军队,而且这么急匆匆地上门去找人家,像是有求于人,只会正中日本人的下怀(“求之不惟无益,而且有害”)。
那么你还有什么高招呢?
老蒋曰:靠自己(“自立自求,不求於人,乃为惟一救国之道”)。
跟没说一样。
老蒋其实另有打算,只是他不愿意说出来而已。
高招,是那么容易得来的吗,怎能轻授于人。
早就知道日本政府跟军部唱的不过是“同一首歌”,一软一硬,一红一白而已,也没指望你真的能答应我那三条原则,我要的只是你大声把“广田三原则”嚷出来,更确切地说是将三原则中的最后一条——“共同防赤”公布于众。
为什么在“中日关系三原则”中,要主动提出“军事合作”呢,说白了,那就是个饵。
只有通过这个饵,才能把日本藏在肚子里,一直想讲又不便讲的秘密给钓出来。
在外蒙那块,你说谁是“赤”?
当然是苏联,再傻的人都能看得出来。
在“广田三原则”发布一周多时间后,老蒋在南京主动会见苏联驻华全权代表鲍格莫洛夫。
席间,他似乎完全忘记了过去与苏联的那些不愉快,而是一个劲地对鲍格莫洛夫说:我们是好邻居好朋友,今后万一发生什么不测,咱两个要互相支援啊——你放心,“中国将永远支持苏联,并竭尽一切可能证实这种友谊”。
老蒋最希望的是双方能够签定中苏互不侵犯条约。
在这之前,苏联一直是旁观者,但“广田三原则”一出,这个旁观者就再也不能安之若素地当下去了。
事不宜迟,赶快把中国给拉住,防止他跟日本联合起来对付自己才是最要紧的。
苏联终于同意就中苏签约问题开始具体谈判了。
广田无论如何不会想到,他好不容易想出来的三个点子,竟然帮助老蒋把“联苏制日”这条路给走通了。
初步搞定苏联,蒋介石随即就让蒋大使就“广田三原则”作出答复:只有日本完全接受“中日关系三原则”,中国才有可能接受“广田三原则”。
广田当然不干,他说要中国先接受他的原则,他才能接受中国提出的原则。
两个原则就这样打起架来,结果堵在一起,谁也出不去,进不来。
其实老蒋对“广田三原则”的态度是很明确的,如果公开拒绝,就可能打草惊蛇,触发战争,乃至于“毁我全盘之计划”,而如果接受,也就是真的答应“脱退国联、承认伪国与联盟对俄”,那又无异于自断手足,自取灭亡。
因此老蒋采取了跟以往别无二致的策略,那就是继续采取拖延战术。对于“中日关系三原则”,特别是撤废淞沪和塘沽两协定两条,他明知道日本人不可能全盘接受,也一步不让,为的就是一个字: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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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脸广田在谈判桌上胡乱折腾,白脸军部就在谈判桌下装神弄鬼。
弄鬼的地方自然还是双方的焦点所在——华北。
在“河北事件”中,“积极”的酒井大出风头,他的上司梅津则因“软弱”而在军部受到了指责。
“华北工作”为什么推进得这么慢,现在知道原因所在了,就是天津驻屯军司令官不得力的缘故。
没多久,梅津就被撤掉了,换上来的是多田骏(陆大第25期)。
多田骏到华北之后才发现,北平的中央军虽然已经撤走,却来了新的中国军队,那支在长城上砍过日军脑壳的29军。
如今北平的主人是当年的抗日英雄宋哲元。
29军不是在察哈尔吗,怎么到北平来了呢?
说来话长。
29军重回察哈尔后,宋哲元面临着一个新的难题,那就是这里的东北义勇军怎么办?
按照何应钦提出的“少编大遣”原则,是少部收编,大部遣散,也就是说,他用的是一把网眼够大的筛子,只照顾大鱼,比如冯占海、唐聚五这些有名有姓的义勇军大佬,那些小鱼小虾就弃之不顾了。
问题是,义勇军这些人不是光说一声“解散”就能解散的,拿惯了枪杆子,你一下子要让他们干点别的,也得会啊。
何应钦是正规军校出来的,只知道认死理:你不是不肯解散吗,那我就把枪口对准你,逼着你解散。
被他这么一逼,有的部队不想解散,就上山做了草寇,干起了为害一方的事情。
萧振瀛对宋哲元说,我们不能做得这么绝,义勇军在东北都打过鬼子,所谓“裹粮千里,迄无虚日,旌旗所指,与敌血战”。后来因为不肯在“满洲国”治下当亡国奴,才跑进关来的,现在我们这样对待人家,岂不让义士心寒?
对义勇军的历史功绩,萧振瀛是心中有数的。
早在东北义勇军与关东军作战期间,他就捎信给自己的妹夫柳青庭(又名柳树堂),让其协助李海青,在松嫩平原与关东军作战。其后,李海青部队加入马占山麾下,成为一支抗倭劲旅。
萧振瀛说,要不让我去试试看,如果他们愿意进入29军阵营,岂不是件两全岂美的事。
除了有柳青庭这个亲戚外,当时剩下来的义勇军基本上都是从萧振瀛的家乡——吉林扶余过来的,借着这两层关系,萧振瀛找到了李海青等人,先拉乡情,再谈抗日大计。如此一说,李海青当即点了头,带着人马跑了过来。
当时,由于29军在长城抗战中建立殊勋,南京政府特许再增编两个师,其中,原刘汝明的暂2师正式改为143师,另建132师,赵登禹因功升任该师师长。
义勇军官兵大多擅长于马战,宋哲元便又提出增建骑兵师旅的方案,也很容易就得到了通过,由此组成了1个骑兵师,正好与29军原来着重于步战的特点相互补充。至此,29军成为一个步骑混编的甲种军。
但兵强马壮,宋哲元的胆子却反而变小了。从第一次“张北事件”开始,他就把“小不忍则乱大谋”作为了自己的座右铭,全没了从前挥大刀砍鬼子时候的勇猛干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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