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大家都明白,“内阁处理”云云都是假的。冈田内阁在这场“声势浩大的群众运动”中虽侥幸未倒台,但早已是战战兢兢,哪里还敢再对军部说半个不字。
而陆军省的理由,则与中方一直未在华北交涉上完成地方向中央转换有关。
地方交涉迟早要出问题,这点黄郛早就想到了。在“河北事件”没有发生前,他就坚持“枢纽全在中央”,撤消派出机构,由中日两国恢复外交常态,进行直接交涉。
因为华北的对手不是一般的对手:关东军和天津驻屯军,那是两匹野马,整天变着法都想找点事出来。
相对于它们,日本政府包括陆军省毕竟还要相对克制一些,也能在其内部对军队起到一些牵制作用。
可是一段时间以来,汪精卫却过于迷信广田的“协和外交”,一味只知道打压国内的“反日情绪”,以为退让即可换得两国关系的好转。这种驼鸟思路为他后来“和平救国”埋下了种子。
在黄郛南下后,他以为华北暂时的风平浪静,是自己前一段时间妥协的结果,所以连必要的防范和外交策略的转换都没有去做,乃至于情急时竟然遇到了连外交对手都找不到的窘境(“至对手方,亦寻不著”)。
于是,没办法的汪精卫只好交给何应钦一个办法:你自个看着办吧(“令何应钦主持应付”)。
此时何应钦面对的可选项并不是很多,“最后通牒”像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一样悬在头顶。
要想避战,看来只有一招了——丢卒保车。
何应钦咬咬牙,首先让两个人辞了职。
一个是曾扩情(黄埔第1期),一个是蒋孝先,前者是北平军分会政训处处长,后者是宪兵团团长。跟在他们后面的那两个机构:政训处和宪兵团自然也不能幸免,解散的解散,撤掉的撤掉。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中方做出这些让步,事情就应该到此结束,那样中央的势力仍能驻足华北。
日本军部一直在观察动静。
在从驻华使馆获悉中国作出让步后,他们决定由陆军省出面,召开紧急会议商讨对策。
参谋次长杉山元、教育总监真崎甚三郎、陆相林铣十郎,日本陆军中说话最有份量的三个大佬都聚齐了。参谋本部的与会人员中,除了“傻瓜元”外,还有一个真正的实力派、统制派“盟主”,时任陆军省军务局局长的永田铁山。
会议上这帮人自然都要发表高论,哇啦哇啦地嚼了一通舌头后,汇集到一点:“河北事件”是否可以适可而止了。
杉山元说:不行。
这位老兄本来对酒井竟敢“矫诏”办事尚有那么一点想法。后来一瞧,怎么着,还真弄出一点眉目来了。看来后生可畏啊。那么何不穷追到底,把“华北工作”再做出些成绩来呢。
可光他说不行没用。因为这时候日本的军界,是统制派的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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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听统制派老大的。
永田一语定调:平息事态吧。
那意思就是,好了,支那人出血已经出的够多了。为今之计,还是先把这些好处消化掉再说。
他弄了一个“必要项”,一个“希望项”。
已经得到的好处,全部放进“必要项”。
酒井提出的其它七七八八要求,都被扫进“希望项”。
既然是希望,那就不是必定要做到的,得看中国人有没有这个“自觉性”。
不是说永田不想再捞好处,而是怕好戏被酒井这冒失鬼给演砸了,弄出一个无法收场的结果出来。
在内心里,他其实还是想再投机一把,看看运气的,因此再次交涉的人选,仍然是那个酒井。这在无形中,倒给酒井原来假冒伪劣的身份正了名。
为了确保酒井不出“岔子”,军部还特地派中国课课长喜多诚一大佐(陆大第31期)前去天津进行“监督”。
说监督是假,帮忙才是真。
这厮立功的心比酒井还急。他人一到天津,就把日本驻上海大使馆副武官矶谷廉介(陆大第27期)找来“共商大计”。
几个人在一起议论一番之后,就拿起笔,刷刷刷,把“希望”全改成了“必要”,并在后面添了个时间:限6月12日。
这样一来,真成最后警告了。
民国二十四年(1935年)6月9日,酒井、高桥再次走进居仁堂。
几天不见,这两个家伙的小胸脯已经挺到天花板那么高了。
原因当然是因为身份变了:如今我俩可是正宗代表了。
何应钦知道来者不善,赶紧把这些天自己免了谁的职,停了哪个团体的活动,都一五一十地告诉酒井。
可是酒井并不要听这些。
都是已经做了的嘛,我要那些你还没做的。
党部和军队什么时候撤?
何应钦心里一震,知道怕什么来什么了。前面请辞的,免职的,解散的,撤退的,其实都不是核心的东西。
核心的就是一项:保持党部和军队。这是主权的象征。
可是酒井已经懒得跟眼前这位“好好先生”烦了,他扔下那份所谓的协定,扭头就走。
临走时留下一句话,看好了,“限6月12日”前答复。
得不到答复,后果自己想去吧。
何应钦情知事关重大,他无法做这样的一个主,便向蒋汪分别去电请示。
酒井当天摆了一个“不怒自威”的造型,自己很是得意,出了门就一再跟别人吹嘘:看我的,不用打仗就能捞到满把的好处(“可望不经流血而有成就”)。
他没想到的是自己内部在闻听消息后却立刻炸了窝。
第一个意识到情况严重的是参谋总长载仁亲王。
这位亲王不是真的不管事,而是看什么时候管。如以狡黠和手腕论,跟那个自称“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天皇裕仁并无二致。
弄来弄去,几个负责交涉的,竟然把军部颁下的协定都能给改掉。他们到底想干什么?如此一来,是不是连我的命令也能更改了。
不得了,想变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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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立刻给天津驻屯军司令官梅津发去电报,要求他:“除自卫外,不得使用武力”。